忽得又樂了。
興許是過去見多了沈鳶的死氣沉沉、如今見他什麽表情,都覺得有趣。
待到先生走了,學生也都各自練字背書,沈鳶捧著書坐到他桌案前,卻不看他:“我讀自己的,小侯爺背書吧。”
兩人面對著面,他便抱著胸,盯著沈鳶彎彎翹翹的睫毛看。
少年們正是愛看熱鬧的年紀,周圍隱約有竊笑聲響起,他動也不動。
沈鳶這幾日待他克制平淡了許多,隻低著頭說:“背書。”
他笑一聲,將書胡亂翻了幾頁,說:“從哪兒到哪兒?”
沈鳶把他攤開的書翻了翻,見頁頁嶄新,不禁擰起眉來,來指著一行:“從這兒往下,背十頁。”
他低頭一瞧,沒瞧見字,卻瞧見那白皙修長的手指,指腹有拉弓的薄繭,在眼前一晃而過。
“嗯”了一聲,便低著頭佯做背書。
周圍學生的竊笑沒一會兒便消失了,想來是沒見他倆大打出手,也無甚趣味,倒是窗外隱隱有鳥聲陣陣、微風徐徐,那墨印的字跡越看越像蝌蚪。
沈鳶身上隱約繚繞的藥香,也不知何時鑽進了鼻腔,教人安心又舒適。讀著讀著,眼皮越發重於千斤,不知何時,便栽倒睡著了。
他重生後許久都沒睡個踏實覺,這一覺是難得的清淨無夢,他飄飄然仿佛睡在雲端,扯過一塊薄棉做鋪蓋。
夢裡似乎有人喚他,他隻隨手揮了揮。
睡醒的時候,發覺已是黃昏,整個昭明堂只剩下兩個人。
他,和坐在他對面的沈鳶。
少年身姿如竹,執卷靜讀,而他伏案沉眠,醒時不自覺揉了揉眼。
外頭是天色擦黑,星子暗淡,沈鳶那卷書似乎已讀到末尾了,漆黑的眸子注視著他,帶著幾分無奈。
他睡得聲音沙啞:“你還不走。”
沈鳶看他一眼:“我叫不醒你……你壓著我衣袖了。”
他低頭一看,果真手裡攥著一節柔軟的藍袖,旁邊就是沈鳶骨骼清晰的手腕。
沈鳶淡淡說:“我抽不出來,要把衣裳脫了,那姓唐的瞪眼瞧著我,叫我不準損毀你的名聲。”
“我說那便把衣袖割了,他便大叫,說‘不許斷袖,不許斷袖’……他近來吃錯什麽藥了?”
衛瓚倒能想象到唐南星那模樣,不禁啞然失笑:“誰知道,別理他。”
沈鳶似是又想到了那場景,竟也笑了一下。
唇畔彎彎的弧度翹起來,舊日冷淡便仿佛讓風吹散,只有一雙春柳似的笑眼。
他問:“還背書麽?我可是一個字都記不住。”
沈鳶瞧了他一眼,說:“太晚了,你回去背吧。”
隔了一會兒,沈鳶卻說:“你書背成這樣,旬考怎麽還能考得好?難不成全靠臨時抱佛腳麽?”
他瞧見沈鳶垂著眸故作淡然的神色,便曉得是到底沒忍住,來試探他的學業。
悶笑一聲,含混說:“差不多吧。”
就算沒有重生,他在背書上,也的確只有考前最上心。他不像沈鳶要靠科舉晉身,便是背的快忘得快,每逢旬考便糊弄糊弄家裡人。
只是倒不至於像如今一般忘得一乾二淨。
這話讓夜夜點燈熬油的沈鳶聽見了,難免又酸了酸,淡淡道:“小侯爺穎悟絕倫。”
便垂首收拾桌上的書冊筆墨。
他暗笑一聲,自起身伸了個懶腰,卻忽得聽沈鳶又問:“衛瓚,你拉弓動作怎的變樣了?”
衛瓚這才頓了一頓:“——什麽?”
沈鳶的聲音四平八穩,冷冷淡淡:“你下午練射時,站姿有些移位了,隻用一條腿受力,雖沒失了準頭,卻並不是好事。”
“日子久了,身形要變,也容易傷了膝蓋。”
他說這話時很是認真,倒依稀能瞧出幾分昔日溫煦少年的神采,皺著眉道:“衛瓚,你素來練武周正,難道是腿上傷了?”
衛瓚不知怎的,心尖兒動了一下。
沈鳶體弱,是不上騎射這一門的。
哪怕來了昭明堂了,今日下午練射,他本應當在學堂裡溫書的。
他沉默了一會兒,轉過身來,說的卻是:“沈鳶,你偷看我。”
沈鳶刺探敵情被捕,驟然紅了耳根。
半晌一振衣袖,竟有幾分負氣道:“是了,我偷看你了,那又如何?”
他笑說:“不如何。”
只是怪招人疼的——這話不能當著他的面兒說。
沈鳶起身欲走,卻讓他拽住衣袖。
沈鳶瞪他一眼,道:“你還要如何?”
他說:“沈鳶,你是不是常去萬安寺?”
他的記憶裡,沈鳶父母的牌位捐在萬安寺,除去上次是為了躲著他前去避禍,平日裡休沐,也時常去萬安寺禮佛。
正跟他眼下想做的事兒合上了。
他斟酌著思考,怎麽能把這小病秧子糊弄住,腦子裡忽然冒出他娘說過的那個稱呼來。
他說:“沈哥哥,你能不能把我也帶著。”
第10章
沈鳶讓幾句“沈哥哥”給叫昏了頭,讓人灌了迷魂湯似的,竟點了頭,將同去萬安寺的事兒給應下來了。
到了傍晚想起來,才後悔不迭。
他現在遠著衛瓚還來不及,沒事兒湊一起做什麽,豈不是徒惹自己眼紅生嫉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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