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鳶想著去侯夫人那邊兒推脫一二,卻見侯夫人正差使侍女給他們兩個打點行裝。
“你倆結伴兒去也好,我素日便想,你們兩個年紀相仿,是親兄弟一樣的,平日何必井水不犯河水的,正是該多親近親近。”
他張嘴喊了一聲:“姨母。”
還沒來得及拒絕,便聽侯夫人又拉著他絮絮道:“春日易犯咳嗽,我讓大夫跟著你,若不舒服,便趁早說一聲。”
“書白日裡讀一讀便罷了,夜裡要早睡,睡得越晚越傷身。”
“瓚兒若欺負你,你便來告訴我,我替你教訓他。”
三兩句話就將他拒絕的話語卡在喉嚨口,再往後絮絮落落,甚至冒出幾句鄉音吳語,將他耳根子都給說軟了。
他素日拒絕不了侯夫人。
侯夫人與他母親是遠房姐妹,眉眼生得像他故去的母親,說話間水鄉女兒的溫柔語調也像他母親,那殷殷告誡間的真摯更像他母親。
侯夫人指尖輕輕梳過他的發,溫聲道:“我曉得你是去思念父母,只是哀大了也傷身,呆個三兩日便早些回來,侯府還有姨母姨父等著你的。”
那手跟他母親一樣柔軟。
霎時,連心尖都軟的一塌糊塗,乖乖點了頭,出門的時候都小狗似的一步三回頭。
侯夫人笑著哄他,說:“去吧去吧。”
才拱手退出了門去。
出門叫風一吹,才發覺自己把想說的話給忘了,糊裡糊塗把這事兒答應了。
他素日精明,這兩天卻讓衛瓚和姨母唬得跟呆子也沒什麽兩樣。
隻得幾日後跟衛瓚一同出發。
沈鳶體弱,早春坐馬車出門是麻煩事,他那輛馬車本是寬敞,卻被東西塞得滿滿當當。
一進門兒先得脫靴,將腳踏在腳爐上,手爐塞進懷裡。厚實的軟墊鋪在屁股底下,軟枕塞在腰後頭,專門的小被子蓋在腿上,肩上還得披著厚厚的白裘。
把整個人都裹得嚴嚴實實了,知雪還得將四角香球都換做醒神香,桌子架起來,教他喝一碗驅寒的湯,吃些好克化的點心,再將今日午時的藥提前吃了。
這才能省得路上受寒生病。
他自己也不樂意這般麻煩,皺著眉說讓把爐子撤出去,或是外頭那裘衣便不穿了。
知雪在這時候卻往往很強硬:“不成,公子現在不覺著冷,待馬車坐上一個時辰,便要知道難受了。”
“到時候去了寺裡上吐下瀉的,又得遭一遍罪。”
他拗不過,隻得把那湯藥捏著鼻子灌下去,塞了三兩塊蜜餞才將那苦澀味壓了下去。
不想外頭簾一撩。
跟衛瓚撞了個臉對臉。
見他裹得跟個白毛球似的,衛瓚沒忍住悶笑了一聲。
他霎時臉黑得跟鍋底一樣。
——這人就沒自己的馬車麽?
卻見這人毫無自覺,將簾一放,道:“我車讓給大夫了,再者帶的行裝有些多,便來你這兒蹭個座。”
這一蹭,就蹭到他身邊兒來了。
他忍著氣沒出聲。
衛瓚眼尖,一眼瞧出他靠著的軟枕是兔子形的了,道:“這東西還有沒有,給我一個瞧瞧。”
“沒有。”
“有。”
他跟知雪同時道。
沈鳶:……
這是誰家的侍女。
知雪訕訕又取出來一個,小聲說:“這是咱們縫著玩的——”
毛茸茸的紅眼白兔子,做得跟大號布娃娃似的,專給他出遠門靠著的。
衛瓚抱著兔子看他。
他假裝沒看見。
知雪伺候茶水伺候的大氣不敢出,一雙圓眼滴溜溜轉,生怕他倆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讓他這個病秧子沒到佛堂、先見了佛祖。
外頭車夫一揚鞭,車咕嚕嚕往外頭走。
他自窗口瞧了一眼風景,始終猜不透衛瓚到底是來湊什麽熱鬧,隻道:“山上沒什麽可看的,小侯爺想求什麽,不妨讓沈鳶代勞。”
言下之意是他們倆大可不必這樣不尷不尬坐在這車裡。
卻聽衛瓚輕飄飄道:“那你可代不了。”
沈鳶挑了挑眉。
衛瓚說:“我求姻緣。”
沈鳶怔了一怔,抬眸看去。
金尊玉貴的小侯爺坐在窗邊,黛色綢衣用金線細細繡了花紋,越發勾勒得腰窄而有力,雙腿修長,連綢靴都乾淨得沒有半點兒泥,漆發金冠,眉眼間幾分風流興味,低頭正擺弄那兔子的耳朵。
一看就是胡說八道。
可不知怎的,就是心裡煩躁了起來。
沈鳶嗤之以鼻:“佛祖管著那好些和尚都沒著落,誰管你一個檻內俗人娶媳婦。”
衛瓚說:“那我且在他們後頭排著,省的佛祖把我忙忘了。”
知雪機靈,生怕車裡話落了地,忙接話捧著說:“小侯爺打算求個什麽樣主母的回來?要賢惠的還是要俏麗的,佛前點香,都須得告訴佛祖的。”
“不能求好的,”衛瓚一語雙關道,“求個好的來,你家公子豈不眼紅麽?”
知雪笑:“那難道還求個壞的不成?”
誰想衛瓚欣然點頭:“正是求個壞的回來。”
“求求佛祖,賜我個脾氣大,看我又不順眼的新娘子——好給你家沈公子出出氣。”
知雪這小姑娘被逗得直發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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