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瓚往沈鳶的車駕那一瞧,便見那小病秧子遠遠瞧了他一眼,就將那車簾給放下了。
他又縱馬湊過去,把簾兒撩起來。
便見沈鳶微紅著耳根,斜斜瞧了他一眼,說:“怎的?”
他瞧著沈鳶笑說:“兩隻蚊子呢,還沒解氣?”
沈鳶不說話。
衛瓚又說:“明兒有時間麽?”
沈鳶說:“沒有。”
衛瓚說:“你也不問問,我找你做什麽。”
沈鳶看他一眼,撇過頭去解釋:“明日七夕,我答應帶知雪照霜她們上街轉轉。”
“她倆日日守著我轉,到了姑娘們過節的時候,總得去高興高興。”
是以並不是有意敷衍他。
夏日的風熱騰騰吹在衛瓚的臉上,又鑽進悶熱的馬車裡頭。
“我來之前,讓隨風先去了城裡頭,說找著那林大夫了。”衛瓚說,“折春,你明兒騰些時間出來,跟我去看一眼。”
沈鳶愣了愣。
衛瓚眼睜睜看著這小病秧子的眼底,透出一絲非同尋常的亮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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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便是七夕,牛郎織女相會,小姑娘們乞巧玩鬧的日子。
沈鳶原本托了晉桉照顧兩個小姑娘,誰知這事兒讓昭明堂這群不要臉的聽見了,個個兒拍著胸脯讓他倆放心去尋大夫看病,涎著臉說要保護知雪照霜不受人欺負。
——實則就是想上大街,光明正大去看看望鄉城的姑娘。
一夥兒身形健碩的少年人湊在一起,怎麽看怎麽像一夥子強搶民女的惡霸。
有兩個妹妹似的姑娘在,就不大一樣了,顯得他們特別像體貼妹妹的好哥哥。
衛瓚卻是帶著沈鳶七拐八拐,繞到了坊間一間民宅,隔著老遠,就瞧見屋頂上曬著的藥材。
進了門,便見隨風立在那,笑著道:“林大夫,這就是我說的公子了。”
衛瓚側了側頭,便瞧見沈鳶的脊背仿佛驟然就繃直了。
帶著幾分肉眼可見的緊張,拱了拱手,道:“老先生。”
那林大夫五十余歲,留著胡子,精神爍爍,叫他坐下說話。
半眯著眼睛,搭了脈,看了症狀。
問他平日裡都吃些什麽藥。
沈鳶便從袖子裡摸出幾張藥方給他瞧。
也不曉得是不是大夫都是這慢騰騰的脾氣,一來一回的,教人大氣都不敢出。
衛瓚瞧著,不知怎的,百爪撓心似的難受,連自己受傷都沒這般心焦,恨不得從這大夫嘴裡,把話一連串給掏出來,卻又不能。
隻抱著胸在邊兒上找個地方立著,瞧著小病秧子跟這人一問一答。
林大夫問:“公子這病根已許久了,當初是怎的落下的?”
沈鳶怔了怔,半晌才說:“……是……讓蛇咬了。”
林大夫說:“怎樣一條蛇?”
沈鳶沉默了一會兒,卻是輕輕看了衛瓚一眼,低下頭說:“是一條劇毒蛇。”
大夫又教他說得細一些,沈鳶便將那蛇形描述了一番,輕聲道:“那時年紀不大,家裡生變,本就病了,大夫那時說是憂思成疾,叫我養著就是了。”
“只是一不留神,讓一條毒蛇給咬了,發現的時候說是蛇毒入骨,嘴唇紫了,喘氣都困難,又請了大夫來,說是已救不回來了,隻開了幾服藥隨便吃著。”
大夫聽了這話沒怎樣。
衛瓚的眉卻是皺了起來。
沈鳶猶豫了一下,才接著慢慢說:“那方子吃了三五天,眼見著越吃越差,家裡頭已為我準備發喪了,棺材板都準備好了。誰知卻讓我侍女按著書,胡亂幾針給扎了回來了。”
“只是從那兒往後,身子就垮了,上馬練武都不行,多動一陣子都冒虛汗,逢著什麽小事都要病一場。”
“這兩年讓太醫輪著瞧過,藥吃了許多,慢慢養著,雖不常病了,卻還是虛弱。”
沈鳶越說越簡略,甚至有幾分赧然。
衛瓚卻心裡頭堵了一塊大石頭似的惱火。
心想,怪道侯夫人當初去江南見了沈鳶一眼,便怒不可遏,非要舟車勞頓將沈鳶帶回侯府來。
如今想來,沈鳶在父母離世後,竟是過得不好的。只是顧忌著沈鳶的面子,不好跟衛瓚這個家裡的小霸王細講。
且不說家裡頭好端端的,怎能突然冒出一隻毒蛇來。
隻說若是在侯府,沈鳶多打幾個噴嚏,侯夫人都要緊張的跟什麽似的,大夫就得請到松風院,好吃好喝地候著,診了脈知道沒事了,才能松口氣。若真是病了,那宮裡頭禦醫都得請過來輪一圈,藥材鋪都差不多要搬到家裡來了。
在沈家,卻是蛇毒入骨,才有人發現,匆忙忙請了個大夫來,病了三五天,人還沒合上眼睛,就急著就買棺材發喪。
最後還是知雪學著書,幾針給扎了回來。
對一個人用心沒用心,實在是一眼就能瞧出來的事情。
要是沈鳶身邊兒沒知雪這麽個小丫頭,那只怕沈家夫婦唯一的小公子,真就這麽一副棺材板拉出去埋了。
卻是越想越積火。
那小病秧子卻是垂著眸笑了笑,嘴唇動了動,說:“大夫,我這病還能治麽?”
林大夫將手中的方子看了好一陣,終究是搖了搖頭:“蛇毒入骨,又是久病成疾,根基已毀了大半。我見你眼下吃的方子,已是很好的了,我至多再添減幾味藥,不過是錦上添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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