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衛錦程哪怕有一絲一毫的畏懼,也該想到,謀逆之罪一旦事發,連侯府都要跟著傾覆。
他卻偏偏就這樣應邀了。
意料之中。
他聽見那男子沙啞的聲音道:“林子裡有人。”
“此事不可有活口,去追。”
他倒也不欲隱藏,直接跳下了樹去,反身便走。
卻見幾個黑衣人影撲將過來。
藤甲堅韌、刀槍嗡鳴,透著粼粼寒光,如天羅地網一般兜頭罩來。
他卻輕飄飄幾個錯身閃了過去,轉眼槍尖似閃電迅猛,忽聽天空“轟隆隆”悶雷滾滾,震得四方寂靜。
只聽“噗”一聲。
這一槍穿透兩個人的身軀。
探出一個血紅的尖,叫這些看慣了血腥的死士也驚了一驚。
衛瓚這時竟有幾分走神,心想京中那些惡鬼傳聞現在可並不算冤了他。
他學的是衛家槍,曾是保家衛國的槍。
可如今只怕他父親衛韜雲親自來了,也認不出這槍法來。
是殺人斷命的槍,是惡鬼索魂的槍。
他回手一抽,便見血花噴濺。
他本就蒙著半張臉,鮮血又為他繪了半張鬼面。
越發不似活人。
又是一聲雷聲悶響。
遠遠有火光閃爍,馬蹄聲響,似是有官兵發號施令:“查,給我徹查——若甲胄真藏在此處,漏掉了一個甲片兒你我都擔當不起——”
卻見那無手男人冷冰冰盯著他質問:“閣下是何人?”
他在黑暗中笑了笑,沒出聲。
那男人冷冷看了他一眼,發號施令道:“撤。”
死士便迅速退去,四散而逃,連地上的屍首都抬了去。
他遠遠望了一眼那火光,也迅速隱沒在了夜色中。
隻余下春雷陣陣。
與緊接著而來的,第一場春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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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萬安寺時已是四更。
雨聲纏綿,衝去了他留下的血痕足跡,他路上又換了一雙新靴,踏進廟裡時,沒留下丁點痕跡。
寺裡守夜的沙彌已困得睡去,唯有左右金剛怒目,看他既恨又憤。
穿過這一間,是金身佛陀、彩繪菩薩,個個慈悲,尊尊端莊,燭光燦燦、金碧輝煌。
他孤身一人、渾渾噩噩,提著血染過的槍,一步一步自這些死胎泥像側行過。
無盡遙遠處有一聲一聲的木魚聲響,似乎有僧人喃喃念著細不可聞的往生咒。
漸漸如鬼魂般竊竊私語、如春雷般聲聲震耳。
南無阿彌多婆夜哆他伽多夜
哆地夜他阿彌唎都婆毗
一遍複一遍。
一遍複一遍。
細細密密,鑽進他的耳朵眼兒,鑽進他的心尖兒,鑽進那走馬燈一般昏黃暗淡的往事裡。
鬼使神差一般,他最終卻立在了沈鳶的門前。
夜雨綿綿,只有這靜室的門窗亮著。
那小病秧子又在熬夜溫書,少年纖瘦的身影,被燭光投在紙窗。
他背倚在門板上,
仿佛被那燭光燒得滾燙。
屋裡的人仿佛聽見了動靜,響起了陣陣的腳步聲。
那小病秧子提著燈走到門前,輕聲問:“誰?”
他張了張嘴,卻沒有發出聲來,只有一呼一吸的聲音,在雨中消弭。
這淅淅瀝瀝的雨,潤了他乾涸的唇,濡濕了他槍尖上乾涸的血跡,也為他的黑衣染上了揮之不去的紅。
沈鳶又問了一次:“誰在外面?”
他仍是沒說話。
木魚聲。咒聲。雨聲。
他想從這溫暖的門前離開。
屋裡人沉默了一會兒,卻半晌吐出兩個字來:“衛瓚。”
“是你嗎?”’
一刹那,萬籟俱寂。
再無聲響。
“別開門。”
他倚著門,仰面捂住自己的眼睛。
血紅模糊了眼前的色彩。
他卻放柔了自己沙啞的聲音,輕聲說:“……沈鳶,別開門。”
作者有話要說:
注:南無阿彌多婆夜哆他伽多夜
哆地夜他阿彌唎都婆毗
——《往生咒》
第14章
這春雨來得急去得也急,衛瓚合眼不過兩個時辰,便聽得遠處隱隱有人聲吵嚷,似乎是寺裡來了什麽人,這才抓著頭髮翻身而起。
推開門,外頭天色藍蒙蒙的。
好巧不巧,隔壁的門也“吱呀——”一聲開了。
他拿眼去瞧,沈鳶似乎也是睡眼惺忪,如墨的發松松束了一道,披了一件素面的襖,自門口張望。
這一瞧,便跟他撞了個臉對臉。
他有些想起昨夜的事來了,下意識盯著沈鳶瞧,連自己也不知道,想從沈鳶的神色裡讀出什麽來。
只是沈鳶沒有開口。
晨霧潮濕裡,外頭有侍衛報:“似乎是官兵的人,辦事來了。”
他笑說:“天還沒亮呢,你回去再睡會兒吧。”
沈鳶立在那看了他半晌,意味不明道:“他們一會兒要過來問話,我等等他們。”
不過一會兒,便有步履聲匆匆,幾個官兵並小沙彌走了過來,為首的果真是一位年輕的統領。
興許是早就聽聞了這院兒裡頭住了靖安侯府的人,便謹慎了許多,見了衛瓚,便先露了個笑臉,一拱手道:“小侯爺,沈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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