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鳶只是展開手來細細看:衛瓚的恢復能力很強,隻這幾天的工夫,右手虎口的傷已經結痂,細細碎碎的傷,連痂都已經開始脫落了。
這是一隻握慣了兵器的手,雖然修長,但與沈鳶細膩的手一比,卻顯得有些粗糙了。
沈鳶看了一陣子,比量了一下,卻是微微皺了皺眉,道:“我叫照霜給你打得那槍杆可能有些細了,回頭叫她再去訂一杆,給你比量著用,看哪個趁手一些。”
衛瓚說了一聲“好”。
沈鳶又問:“肩上的傷怎麽樣了?”
衛瓚說:“沒事了,能抬手了。”
沈鳶定定看了他手好一陣子,卻是不慌不忙地,輕輕將他的手握住了。
十指相扣,像什麽也沒發生似的,就這麽牽著。
衛瓚愣了片刻,忍不住笑說:“你什麽意思啊,沈解元?”
沈鳶卻是垂著眉眼,淡淡說:“沒什麽意思。”
只是想跟他這樣牽著。
就這樣跟他牽著了。
什麽意思也沒有。
哪怕在這一刻,沈鳶的心裡仍是很吵,腦海裡那些不甘心的、惱火的聲音在喊著他放手。
沈鳶想也知道那些話是怎樣的:你已做不得將領,再也勝不得他了,難道連這點事上都要看著衛瓚得意麽,沈折春,你還有沒有志氣。
沈鳶隻低著頭,見月色下,兩個人的影子黑漆漆的兩團,無聲地、靜默地,緊緊地挨著。
是那樣安靜親密的兩個人。
其中一個影子側過頭來,在另一個的臉頰輕輕吻了一口。
他的臉頰上便被什麽軟軟地碰了一下,聽著了衛瓚低低的笑聲。
他開始背叛自己。
第75章
深秋一過,便一天一天冷了下來,及至入冬,京中各府便開始籌備起過年的一應事務,走動也漸漸變得多了。
靖安侯同朝為官的同僚,舊時的戰友,提攜的小將,輪著番兒送帖子擺宴席,從前靖安侯只要一不在府中,這事兒都得是衛瓚出去露面。
如今在外人眼中,衛瓚下落不明,侯夫人便也出門的少了,一應面子上的應酬,便都落到了沈鳶的頭上。
沈鳶少說也算是侯府的半子,又是今科的解元郎,出了門去倒也有談資,算不得失禮。
到了地方也是先道一聲愧,幾分溫和道:“府中姨父出征,小侯爺如今不在家裡,姨母身子也不大好,隻得晚輩前來見禮,還請恕罪。”
待眾人都道了無妨,他便能將這些人應酬的面面俱到。
他在外總是這模樣,推杯換盞,溫文爾雅。
饒是那些慣常看不慣靖安侯府的世家,也覺著他的確是風度翩翩、禮數周全,一口一個“沈解元”過來同他攀談。
武將勳貴待他更是和藹,談至投緣,見他身子虛弱,叫後頭廚房將新獵的獵物做了來給他吃。
卻是蜜汁炙烤的鹿肉,鹿血做羹,道是補氣養血。沈鳶其實吃不大慣,隻蒙著好意吃了一些,便垂著眸歎自己身子骨孱弱,連這樣的美味都吃不得。
那武將便笑著道:“這有什麽,給你送到府上,慢慢吃就是了。”
硬是令人扛了兩頭鹿送他。
沈鳶低聲應了好,到了宴席散了,他終於得了一分清淨。
虛榮自得自然是有的。
往常他是斷然不能代侯府見這些權貴的,京中人隻知衛瓚這個小侯爺,哪裡見得到他沈折春是何許人也。
如何想要的都得著了,想要出風頭的心思也得了滿足,心裡不知怎的,卻有幾分寡淡。
興許是因為心裡頭漸漸清楚了,他這般風光都是借來的,做不得準。
他真正想要的,其實也並非這些。
只是那一碗鹿肉還是起了些作用,他披著厚厚的狐裘出門時,竟不覺著如平日一般冷。他吃得多,便有些犯暈,隻捧著手爐,在車上搖搖晃晃溫了一陣子的書。
走了好一陣子,車停了。
照霜道:“公子,到家了。”
他才慢悠悠撩起簾,踏著小凳下車去。
這時才發覺,竟然下雪了,且是鵝毛大雪。路上馬車還沒走多久,地上已積了薄薄的一層白。
他從南方來,無論見多少次,對這樣大雪都覺著新鮮。
隻將書抱在懷裡護著,吸了一腔的冷氣,也覺著舒服。
待走了一段路,便見著衛瓚正立在園子邊兒等他,穿著件侍衛的衣裳,在那百無聊賴地擺弄著一把傘,那一把傘忽而展開,忽而合攏,如槍似的耍得花哨,轉得雪花亂抖落。
見他來了,幾分冷意傲氣的眉眼一抬,懶懶道:“怎麽才回來?”
沈鳶其實很了解衛瓚的舉動,如今再見他這些頑劣的小動作,便覺著有些可愛。
慢騰騰走過去,衛瓚那把傘便舉到沈鳶的頭頂上,擋著了落下來的雪。
沈鳶便說:“傷還沒好利索呢,就出院亂逛來了,再讓人當賊給逮了。”
衛瓚說:“這時候哪兒還有人,該睡都睡了。”
“真要有人把我當賊,你可記得贖我來。”
沈鳶輕笑一聲,說:“誰贖你。”
“我巴不得你被捉去打一打板子。”
衛瓚調侃他:“沈解元今日可風光了?”
沈鳶輕輕推了他一把,說:“你明知道跟那些人說話累,還來消遣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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