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鳶不知道是在喊他,只聽著將領與夥頭兵用方言對罵。
白振鐸又喊了一聲。
柳軍師倒反應得很快,推了他一把:“什麽小公子,是沈大人。”
白振鐸“啊”了一聲。
沈將軍在時,他們便一口一個小公子小公子的叫著,沈將軍走了,這稱呼便沿用了下來。
今日說,那個小公子好像被帶去京城了,明日說,那小公子應當十幾歲了吧,聽親戚說讀書挺好的。
這會兒已叫習慣了,人人都知道,軍中提起小公子,就是沈鳶。
卻唯獨沈鳶不知道。
沈鳶說:“這樣叫也無妨。”
柳軍師生得一雙狐狸眼,拉過他來笑說:“你別理他,我有一事問你。”
“昨夜小侯爺那邊兒送來的令信,是不是你寫的。”
從官舍出來了一封令信,是關於城中籌備之事,卻是一連串細致謹慎的命令。
先行清查人口,城中男女老少一並統計清楚,鄰居家庭互相作證,打明日開始,若有人想要進城,須得說清哪家哪戶,以防有奸細冒入。
城中幾處水源,也須得連夜命人把守,日夜換班。
用詞雖簡明易懂,卻文縐縐的,連具體需要的人數,和如何施行,都寫得清清楚楚。
柳軍師隻瞧了一眼,就入了神,這可不是靖安侯帶兵的作風。
沈鳶怔了一怔:“軍師怎的知道?”
柳軍師笑吟吟一搖扇子,說:“這是你們家的作風。”
無論是沈將軍,還是沈夫人,都從不依賴一時的奇計,或是一人兩人之力,而是扎扎實實將一切都做好,細致地將每一件事都布置得明明白白。
之後再考慮計策兵法,才能贏得穩穩當當。
柳軍師見衛瓚不在,才一手攬著他的肩,搖著扇低聲說:“那衛小侯爺平日裡搶你功勞麽?”
沈鳶驀笑了一聲:“並沒有,昨日是我懶得自己寫,叫他代了筆送出去。”
哪知道這柳軍師心細如發,竟然想了這樣許多。
柳軍師細細看他,說:“姓白的是個傻子,聽不懂語氣,小公子可不能瞞我們。”
白振鐸耳朵尖,在後頭罵:“誰他娘的是傻子,你還好意思說,你出那什麽餿主意讓我拍馬屁,小公子還以為我是個什麽混帳東西。”
沈鳶這下當真笑了起來,齒牙春色,眉眼彎彎:“真不曾有。”
“小侯爺是磊落之人,軍師不必憂心。”
柳軍師這才松了口氣。
隔了一陣子,衛瓚在屋裡換了衣裳出來,一身樸素布袍穿在他身上,卻如同落拓俠客一般,與素日錦衣相比,多了幾分浪蕩。
沈鳶垂眸不欲多看。
那柳軍師卻變了張臉,殷勤熱絡地請衛瓚坐下吃飯。
肉麻話一連串兒地說。
“衛小侯爺果真武藝超絕,若肯留在軍中指點一二,只怕康寧城軍受用無窮。”
“就連小公子這些年多虧了侯府照顧,慈心善意令柳某欽佩。”
變臉之快,叫沈鳶都怔了一怔。
可算知道昨兒白振鐸那些話都是跟誰學的了。
白振鐸嘀咕說:“我就說,這拍馬屁的活兒就該他做。”
“人送外號柳馬屁。”
衛瓚讓柳軍師給拍得有些進退兩難,半晌咳嗽了一聲,卻是身側那將領聽說衛瓚白日比武的結果,不信他這樣傳奇,要找回場子,要拉著衛瓚再去爭跤。
拉拉扯扯的。
眼瞧著衛瓚就又要讓人給拉去了。
沈鳶卻下意識輕輕拽住了衛瓚的衣袖。
衛瓚頓了一頓。
那柳軍師也頓了一頓。
只有那將領是粗人,還無甚知覺,說著要衛瓚爭跤去。
沈鳶卻是輕輕咳嗽了一聲,輕聲說:“這會兒……他也該累了。”
又匆忙補充了一句:“下午已折騰了好一陣子了。”
柳軍師便“誒”了一聲,用羽扇將那將領撥開了,將碗筷塞到人手裡,眯著笑眼說:“就是,怎的打起來還沒個完了。”
“有點眼力見兒沒有。”
衛瓚順著坐到他左側,沈鳶左半張臉就有些熱。
吃飯的速度都慢了許多。
連方才很是感興趣的,白振鐸他們的閑話,都不大能聽進耳朵。
半晌停下筷子,低聲說:“你……吃得慣麽?”
衛瓚笑說:“我有什麽吃不慣。”
沈鳶這才想起來,衛瓚草原行軍時,應當比這些城軍吃得還要糙一些。
天色已漸漸暗了。
繁星伴著這座舊日的城。
沈鳶偷偷用余光去瞧,卻跟衛瓚對上了眼。
衛瓚傾了傾身,在一片喧鬧笑聲中,悄聲細語。
“小公子。”
“你要不要承認,你喜歡我。”
作者有話要說:
沈春卷(惱怒自己被迷到):被這個人裝到了,要澀澀地欺負他。
還是沈春卷(把人偷偷藏到自己身後):這個人只有我能欺負。
第90章
這夜回去的時候,沈鳶沒有坐車,而是慢慢往回走,或許是想著要仔細看一看這座城,又或許就是想跟衛瓚在這城裡走一走。
他摸不清自己的心思。
行至湖畔時,衛瓚卻拉著他坐下了,懶洋洋說:“走累了。”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