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林洞穴中的夜是漫長的。
狼自能忍耐嚴寒, 無需生火,薑簡卻急需被溫暖。
洞外風聲漸漸弱了,跛腳狼在外面的呼吸的呼吸聲清晰可聞。
鍾洵前腿向前伸直,低低臥下, 薑簡蜷縮在他身側, 臉色蒼白, 雙唇微微顫抖。
視線模糊的他看不到, 此時此刻,鍾洵淺灰色的眼眸仿佛寒冰消融吼的春水。
這隻白狼捱過漫長的寒夜, 等來了眼前的珍寶。
“你怎麽……都記得呢?”
腦中、眼前被痛苦的過往碎片充斥著,薑簡瞪大眼睛, 像枯涸池中的遊魚,攥緊鍾洵垂在他身前的容貌。
“因為就沒有忘記過。”鍾洵低聲道。
薑簡進入節目後不再記得他是誰, 反而心裡掛念著另一個同事;而他, 則是自始至終抱守著關於薑簡的一切活到了現在。
“真好。”薑簡沾了夜露的眼睫輕垂。
他想聽鍾洵回憶, 回憶那些他此刻想不起來的事,來驅散在心底逐漸堆積的陰霾。
鍾洵從洞內銜了一些草鋪在薑簡身邊, 沒想到他張開懷抱撲到自己身上。
“我什麽時候……救過你?”
狼眸微微閃動,娓娓道來。
*
有段時間, 異調科新來的那位特聘分析師薑簡, 是茶水間的熱門話題。
據說他打破了鍾洵的記錄,成為加入異調科時最年輕的成員, 20歲出頭就站在了這個秘密部門最核心的位置。
他一絲不苟, 公事公辦, 對數據了如指掌, 仿佛直接在大腦裡建模的信手拈來, 讓組裡和小隊的人都無比敬佩, 以至於可以忘卻他那張冷淡面癱的臉。
鍾洵一開始就和他不對付。
他們不在一個組,無法評價他的業務能力。但客觀講,他只是看那張臉不爽。
異調科固然調查的是特殊案件,需要無比理智冷靜的工作態度,但他始終認為薑簡過於冰冷,整個人少了人情味。
如果人心裡只有數據,受害者和犯罪分子僅僅是一個坐標和數個標簽,而缺少對生命的敬畏,那他和機器有什麽區別?
他在茶水間聽人誇讚,心下慶幸還好他沒有和自己在同一個組,走廊上打照面的時候,也只是視線淡淡交錯,沒有更多言語。
直到他的上級兼搭檔失蹤,薑簡被調來做了他的新搭檔。
異調科的負責人曾說他是表面桀驁不馴,內心卻是很守規矩、會服從命令的人。可他聽聞要與薑簡搭檔時,心裡是百般不情願。
“我知道你還沒有從失去搭檔的難過中走出來,也很難接受聽從一個比自己年輕的人指揮,但你要學會適應,學會去認識他。”沈長鋒沉著臉對他說,“鍾洵,你已經獨當一面了,重明組需要他,也需要你。這是命令。”
他們合作的第一次任務,是調查北部邊境山林的頻繁異動。他的前搭檔也是在被借調去北部時失蹤的。
他穿好裝備走出山下的木屋,看到薑簡孤身立在門口,神色懨懨地看著滿天山雪。
他不屑地撇了撇嘴:“你這小身板,留在木屋裡也行,不要拖累我。”
薑簡動了動嘴唇,沒有說話,將專用通訊設備遞給他,自己則帶上耳機,捧著電腦走回木屋:“在坐標點附近設備探查不出任何異樣,你注意安全,不要擅自行動。”
兩人各說各話,誰都沒有答應對方的話。
那是他們的第一次合作,第一次分歧,與第一次險境。
他在林立的樺木雪松中捕捉到了一個灰色人影,他想追上去探查清楚,薑簡卻不希望他輕舉妄動。
他沒有敗給那未能探查清楚身份的人,卻敗給了巨大的天地震動。
他在冰冷刺骨的雪崩中自救,憑著強大意志力與死亡賽跑,在雙腿凍僵,奄奄一息之際,他看見那個一貫單薄的男人裹著厚厚的絨帽和圍巾,開著雪地摩托,與時間賽跑一般找尋著他。
他找到他時,臉上還是那副僵硬冰冷的模樣。
看著他凍得通紅的臉頰和手背,鍾洵眼眶一酸,喉嚨梗著說不出話。
地崩山摧的架勢容不了他們寒暄,薑簡默不作聲將他身上的帶子一扯,徑直扣在自己身上,背著他跨上摩托,順著風雪前行的方向離開危險的邊緣。
木屋基地裡,只有他鍾洵是遇險晚歸的人。
其他分散在各方的隊友都乖乖聽從薑簡遠程指揮,提前回來規避風雪了。
“支隊長,你的耳機是不是壞了,沒聽見小薑老師的聲音嗎?”
聽見了。
“小薑老師,我們支隊長不是那種魯莽的人,肯定遇到了什麽事情,或者設備出問題了,等他緩過來你們好好談一談啊。”
談什麽,設備問題的監控就在薑簡眼皮底下。
他就是他媽的魯莽了,還差點連累了別人。
“小薑老師還以為你出事了,安排好我們回來要做的事自己就出去找你了。”
他錯了,薑簡從來都不是高高在上、俯視螻蟻的冰塊,那冰封的臉龐之下是一顆不曾有人觸及到的心。
滾燙而熾熱,迎著風雪破開他的偏見。
眾人散去,薑簡才現身。
他好像剛烤完火,冷白色的皮膚被熏得浮起淡淡的紅色,從口袋裡掏出一瓶烈酒扔給他:“你是沈局口中異調科最強的人,今天你的行動可配不上這個評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