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赫連恆的話,景昭不太自在地往旁邊宗錦處看了看,無奈地抿抿嘴。
宗錦卻沒覺得這話有什麽不對——景昭是他“撿”回來的,赫連恆信得過才有鬼。
但,佔不佔理是次要的,重要的是他就不爽赫連恆:“未必我就是當侍從的人?老子連父親母親都沒侍候過,還侍候你……”“你本就是赫連府的侍從,不是麽?”男人接過他的話,斜他一眼,“今日朝見極為重要,你跟著我,也免得碰上洛辰歡。”
“!……”
尉遲嵐從不來朝見,不代表新任家主尉遲崇也不會來。
他差點將這些雜事都忘了個乾淨,若是在天都城裡閑逛時再碰上洛辰歡,赫連恆又恰好帶著人在宮裡,那他說不定就會被洛辰歡再殺一次。
宗錦倏地收斂了方才那副懶散又放肆的模樣,正色道:“知道了。”
話音才落,男人忽地抬起手向他靠近。這動作來得極為突然,宗錦下意識地往旁躲,卻稍微慢了些,沒能躲過去。赫連恆泛涼的指尖觸碰到他的側臉,撩起額邊一縷散下來的碎發,自然而然地攏到了他耳後。
“要見天子,注意儀容。”
“……你告訴我便是,我又不是沒手。”
宗錦小聲地頂嘴,接著再看赫連恆的側臉都讓他覺著哪裡怪怪的;他抬起手自己再攏了攏,像要將方才的感觸抹掉似的。
“出發。”男人稍稍抬高了些聲音道。
“是。”
既是侍從,馬車自然不能再乘。赫連恆上了馬車,景昭抱著錦盒跟在馬車後,他則站在馬車旁,在赫連恆一撩車簾便能看見的位置。馬車之前是北堂列和江意二人英姿颯爽地領隊,馬車之後是二十余人的精兵步伐整齊,一行人浩浩蕩蕩地踏上了天都城的街道,白底的四棱旗在風中飄得很招搖。
天都城的禁軍在沿街兩旁鎮守著,怕看熱鬧的平民攔了諸侯朝見的道兒。
赫連恆在車裡不動聲色地掀開小窗簾的一角,從縫中恰好能將宗錦的身影看個完全。即便是在這種場面下,宗錦也好像感覺不到周圍好奇打量的目光般,背脊挺直,神態自若。他那柄不知從哪兒弄來的長刀別在右邊,靠近馬車的這邊隻系了個塊小巧的玉佩——正是赫連恆從前經常戴著的紅玉。
現如今它已經小巧得不那麽引人注目,新月的紋樣替它添了些俏麗,跟小倌的氣質有種說不出的契合。
是陰差陽錯,卻又那般合襯。
赫連走在前,西鹿和東鹿的隊伍跟在後;到天都城中的大道後,皇甫和尉遲的隊伍便出現了,派頭和赫連同樣大。宗錦一見三叢火紋的旗幟,心便擰巴得難受;更別說在馬車前領隊的人赫然是洛辰歡與申屠。他只能控制自己別去想——朝見這種大事上如果鬧出什麽來,恐怕赫連恆也很難替他收場。
更別說如今,他已經身著四棱紋的衣衫,已經下定決心要幫赫連恆打天下。
尉遲嵐可以和天下為敵,但他不能替赫連恆找麻煩。
眼見著赫連與皇甫就要狹路相逢,領隊的江意和北堂列突然抬手,竟示意後面的人先停下——給皇甫讓了道。
宗錦不爽地嘀咕了句:“竟然讓皇甫淳走在前面……”
他聲音壓得已然很小,誰知赫連恆竟然這也能聽見,從馬車裡悶悶地說了聲:“無所謂爭這高低,他喜歡走在前,那就讓他走在前。”
宗錦一扭頭,就見車簾縫隙中男人的眼:“……你無所謂,我有所謂。”
“嗯?”
“我雖心有不甘,但也確實算是歸於你麾下;我願奉為主之人,怎麽能屈居他人之後?”
男人似笑非笑:“不急。”
宗錦懂這話裡的意思——向千代皇室朝見,估計也沒有幾次了;那朝見的先後又有什麽所謂,只要奪得天下,這些都是虛的。
因此他沒再回話,隻垂下眼駐足馬車旁等著。
等到皇甫走過,自然輪到赫連家,尉遲崇到底沒有哥哥那樣的氣魄,來和赫連恆爭高低。這點小插曲過後沒多久,皇宮的大門便出現在宗錦的眼前。
朱紅的門大敞著,兩旁的禁軍整整齊齊,目不斜視地迎著諸侯進宮。
距離上次宗錦來天都城已過去了十幾年,他早不記得宮裡是何光景;此刻他像第一次來似的打量著高聳的城牆,緊跟著赫連恆的馬車,倒真有些侍從的意思。
然而他沒想到的是,過了第一扇門,還有第二扇門、第三扇門……一直到第四扇門前,才終於有官吏站在道旁,恭敬地對著赫連恆的馬車作揖:“拜見赫連君。”
“免禮。”車內傳出男人的聲音。
“請赫連君下車,徒步至延和殿。”
無論是多麽勢強的諸侯領主,在皇帝面前仍然是臣下。只要千代皇室一日不倒,這規矩便得遵守,哪怕皇家能掌控的地方早就只剩下這麽個天都城。赫連恆依言下了車,車馬便被身著宮裝的宦官帶著往旁邊而去。這點宗錦還是記得的,當年他和父親來朝見之時,他身為尉遲家的少主,也不能進延和殿,只能在禦園裡閑逛等著。
待赫連恆下了車,官吏低著頭再道:“請赫連君卸下兵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