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本不該女子來說,怕顯得輕浮;可白鹿棠聲音清冷,語氣也平淡,聽著一點也不會令人覺得冒犯,還有些不同於其他閨閣女子的爽利。
“棠兒,別失了分寸,”白鹿弘假意斥責一句,再笑著看向赫連恆,“我這女兒就是被我寵壞了,赫連君多包涵。”
“怎麽會。”赫連恆道。
一切都和赫連恆預料得差不多——白鹿弘果然是奔著結盟的目的而來。只是他沒料到的是,東邊的形式竟已有了這麽大的變數。他不由地想起那晚宗錦的話,讓他趁夜翻山進湖西之地作亂,湖東和東廷一定不會馳援;真不知這是宗錦的謀算,還是他碰巧蒙中了。
不等赫連恆再開口,白鹿弘忽地說:“我此番來天都城,還有位故人要見,眼下時辰差不多,就要離開驛館。赫連君可願意賞臉,陪我女兒在驛館裡閑聊幾句,又或者去天都城內逛逛……她可是第一次離開湖西。”
“我也還有許多話,想說與赫連君聽。”
父女二人大約早就說好了,定要製造出機會,讓他二人獨處。
“那就,”赫連恆猶豫片刻,才說,“洗耳恭聽。”
——
宗錦氣鼓鼓地想出驛館,去天都城哪裡閑逛都行,總之是不想管剛才那些事。
說到底,即便他現在已經同赫連恆站在一邊,也真心實意打算幫對方爭天下;可這赫連家是赫連恆的,任何決策最終都得看赫連恆怎麽想。
只要赫連恆決定了,和西鹿家的女兒聯姻也順理成章,合情合理。
東邊四家,湖西是最好的選擇,位置好,實力也僅次於湖東,對赫連家一統天下的霸業有著相當大的裨益。
但宗錦就是覺得氣不打一處來,心裡憋悶得厲害。
他垂著頭,腳步飛快地走出了驛館大門,漫無目的地在天都城的街道上逛著。他只有小時候跟父親來過一回天都城,對這裡的街市繁華毫無興趣不說,他最不喜歡的便是四處可見的千代家的家紋。
要他說,這天下就該只剩下三叢火紋,其他都是歪門邪道。
宗錦正想著,迎面忽地走來兩個家仆打扮的人。他原是不會在意自己與什麽人擦肩而過的,只是那兩人衣襟袖口繡著的新月紋,詭異地抓住了他的視線。
——又是西鹿家的人。
宗錦斜眼盯著那二人,但對方毫無察覺,還在笑嘻嘻地閑話著。
“你說,那赫連會娶小姐嗎?”
“這不是廢話嗎,天下哪個男人能抵擋小姐那張臉?更別說,還是主上拱手送女……”
“是,真羨慕赫連啊,我要是能娶小姐……”
“你就別白日做夢了,這不是我們這種家仆該做的夢!況且小姐也是為了湖西,你不覺得有點可憐嗎,婚事都是為了氏族……”
二人的閑話一字不落地進了宗錦的耳朵。眼瞧著二人從他身旁走過,宗錦情不自禁地停下了腳,想再聽幾句他們的話;但可惜天都城的街頭行人太多,眨眼間那兩人便被行人蓋住了身形,話語也聽不見了。
——他就知道白鹿弘打的是這主意!
——那赫連恆呢?赫連恆怎麽想?
一種是不費一兵一卒,還白得個美人,直接就能絕了東邊四族聯盟的可能;一種得冒險打進去,翻山越嶺都是小事,最怕就是湖東的狗賊不夠聰明,真有可能來馳援湖西。
將這利弊一分析,聰明人該選哪邊,宗錦心知肚明。
他隻覺得心間那粒砂就快把他血肉磨破了。
“他娘的!”宗錦啐了句,倏然轉身,朝著驛館門折返。
尉遲嵐雖然外表桀驁不羈,但多數時候還是很懂得權衡利弊;那些戰場上的局勢,氏族間的紛爭,他都無須專程去分析,仿佛天生就懂得如何行兵打仗。
可偶爾,他也會有熱血上腦,什麽都不管的時候。
就恰如現在,宗錦一點也沒有想好自己為何要折返驛館,身體便自然而然地動了。
他健步如飛,一張漂亮可人的臉擰巴得很是嚴肅,就那麽走回了驛館內,徑直進了西偏院。
除了他們這些驛丞登記過的家仆家臣之外,閑雜人等一律進不了驛館;因而無論是白鹿弘還是赫連恆,都未隨身帶太多護衛。眼下西偏院裡沒了那位第一美人彈琵琶,整個院子靜悄悄的,只有一個仆從守在屋舍門前。
這想必是白鹿弘的隨侍,既然隻帶他一人,一定身手不凡。
想去偷聽裡面的談話,顯然是不可能的。
宗錦不爽地看著那邊,又怕叫那隨侍察覺地準備折返回屋。
就在這時,西偏院的屋舍,門推開了。
白鹿弘突然推開門出來,還體貼地將門重新掩好。宗錦不敢走得太近,只能躲在牆角,借著牆壁上的鏤空往那邊看。白鹿弘不知和隨侍說了什麽,二人便一前一後地往正院走,眼瞧著就要到他所在之處。
宗錦身邊便有個水缸,他想也沒想地竄到了水缸後,屏息斂聲地聽著腳步聲由遠及近。
“……可是將小姐一人留在那裡……”
“就是一人才好。”他聽見白鹿弘說,“棠兒獨自跟赫連恆待在一起,赫連恆定然不會叫她出了什麽差錯,到時不好跟我交差;如果他真和棠兒發生了點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