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錦跟隨他身旁,時不時聽見周圍悄聲的議論,無非是議論主君是在何處征戰歸來雲雲。
他不動聲色地偷偷看那些平民百姓的神情——還真就如同赫連恆所說,他們的臉上,竟沒有一絲對赫連家失望的模樣。看著赫連恆並未得勝而歸,他們也是只是看著,仍對赫連恆抱著該有的敬畏。
正當他打量時,赫連恆突然說:“不必擔心。”
“我又沒擔心什麽……”
“我赫連家治下所有人,上下一心,不需要百戰百勝來證明什麽。”
護送他們回來的五千軍,大多都留在了城外駐扎;只有一隊人隨著赫連恆一並回了赫連府。府裡也沒收到任何風聲,不知赫連恆會此時回來,門口下仆見了赫連恆,一個個都匆匆忙忙地上來,該牽馬的牽馬,該稟報的稟報。
從前那個訓斥過宗錦的管事,暫時接替了無香的活;赫連恆才剛踏過大門,他便急步走出來:“主上……”
“準備些吃的,喚大夫來,再照顧好那些兵士。沒有要緊事暫時不要攪擾我……”赫連恆正吩咐著,忽地卻瞥見從偏院同樣急忙走出來的女人。
過去赫連府裡連伺候的婢女都沒多少,能進進出出的女子,只有無香一個。
可無香已經死了,死在她真心愛慕的北堂列之手。
約莫是太累,赫連恆有片刻晃神,腳步都隨之一頓。
然而走出來的女子,是漆如煙。
她著實漂亮,現下身上穿得雖然是粗衣麻布,臉蛋卻依舊明豔動人。然而她的神色卻複雜,有些不情不願,卻又藏不住擔憂。
她先往赫連恆身後看了看,後才驚慌地瞥了眼赫連恆,接著又偏過頭去,轉身要走。
“漆姑娘,有事便說。”赫連恆淡淡一語,又叫她停住了腳步。
漆如煙低聲問:“江意……回來了麽……”
“興許再過幾個時辰,或者明日,該是會回來了。”赫連恆道,“漆姑娘自便。”
他說完便走,帶著宗錦從漆如煙身邊而過,又接著跟管事交代:“若有天都城傳來的消息,第一時間回稟。”
“小人知道。”
那些兵士被管事招呼著去了東偏院歇息,赫連恆與宗錦便往中庭走。宗錦忍不住問道:“那漆如煙居然還在這兒。”
“她與江意有情,”赫連恆道,“願意留便留下罷。”
“看出來了。”宗錦道,“我回去了。”
——他的房間在下人房附近,和赫連恆的居所並不在同一處。
這麽一番折騰下來,宗錦也累得夠嗆,現下隻想回去倒頭大睡。他正要往右轉向,男人卻捉住了他的手腕:“今後你就住在我的臥房。”
“啊?不去不去。”宗錦搖頭,作勢要把手抽走。
可男人抓得很緊:“為什麽不去?”
“你定是還要進青雀閣好好泡個澡,我實在沒勁兒折騰了,我臉都不想洗,恨不得現在就躺在院子裡睡一覺……”“你錯了,”赫連恆說,“我也乏得很,此刻隻想好好休息,不想講究什麽。”
“那成。”
——
天都城,白府。
“……白姑娘打發了奴婢去烹茶,待到奴婢端了茶水過來,房門落了閂……”婢子跪在皇甫淳的腳邊,瑟瑟發抖著道,“奴婢還以為白姑娘是想歇息……誰知道,誰知道……”
皇甫淳就站在房門口,望著裡頭,一言不發。
“奴婢從門縫往裡看,就看見白姑娘已經……懸梁自盡了……”
她穿得比平時還素淨,一身的白衣,身上一件首飾都沒有,像是在幫誰服喪。皇甫淳站在門前,其他的戍衛也進不了門,更不知道該不該進去幫忙。
只有和泉緊跟在皇甫淳身旁,此時此刻也一言不發。
婢女稟報完了情況,也未得到回應,反倒是更加害怕了,不住地磕頭,三兩下就磕得額頭見血:“奴婢照顧不周,君上恕罪,君上恕罪……”
像是被婢女吵得煩了,皇甫淳這才道:“我讓你負責照顧沙沙的飲食起居,你就是這樣照顧的?”
“君上饒命,君上饒命……”
“罷了,”皇甫淳深深吸氣,道,“拖出去打死。”
“君上,君上……”戍衛立刻上來,一左一右將跪地求饒的婢女拖往外面,“君上饒命啊……”
等到婢女的聲音離得遠了,皇甫淳才終於踏過了門檻。
見他快走到白沙沙身邊,和泉這才進去,刀光一閃,便將白布割斷。白沙沙就這麽落進了皇甫淳懷裡,他抱著已經失去溫度的屍首,慢慢蹲下身。
和泉往屋裡打量了一眼,就見旁邊的桌上擺著跟素銀的發釵。
他輕巧走過去,拿了發釵遞到皇甫淳面前:“該是遺物。”
皇甫淳緩緩抬眼看,依然抱著白沙沙,騰出手去接下:“……跟我這麽多年,就收過這點東西;現在人走了,東西也要還我,女人當真無情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