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堂列並不否認:“那又如何。”
“你細想想,我們的敵人是一樣的。”皇甫淳笑眯眯地說,“千代氣數已盡,能與我為敵的只有赫連;而你身為左丘家的後人,一定很想手刃仇家吧?”
他說著,身邊的鬥笠男突然摘下了他的鬥笠,露出面容來。
若是見到是皇甫淳救了自己,北堂列不算太吃驚;那麽看見鬥笠男的真面目時,北堂列便著實是驚訝了。
此人與他也有過一面之緣,北堂列剛剛好對這認人相貌的事很有天分。他一瞬便想起來了——“你是……樂正家……樂正麟的親信……”
“北堂將軍好記性。”和泉道,“在下正是。”
“這麽說……”
“樂正辛也是我府上貴客。”皇甫淳道,“你看,大家都想要赫連恆的命,可一個人的力量終歸是有限的,只要我們團結一致,赫連恆的死期便可由你親手定奪。”
他不知道皇甫淳是怎麽將這些對赫連恨之入骨的人,全搜羅到一起的;但他知道,皇甫淳絕非善類,這樣的人當了皇帝,不會是好事。
然而時局給了皇甫淳信心,除了赫連恆,這世上已無人能和皇甫淳作對。
他與赫連恆的血海深仇,是改不了的。
皇甫淳並未急著要他回話,反而耐心十足,就那麽坐在桌前,等著他的答案。北堂列卻並未思忖太久,直言道:“即便皇甫君有心用我,又怎麽能信任我不是赫連派來的呢?”
“你不說,我還真未想過,還有這種可能。”皇甫淳略略有些驚訝,隨後讚許地點了點頭,“但你說了,我更喜歡你了。”
“我與皇甫君不是同路人,救命之恩我感激,但我要復仇也會自己去,不勞皇甫君費心。”
聽見北堂列如此直接的拒絕,皇甫淳也沒有半分氣惱。
或者說,北堂列會拒絕,早在他意料之中,畢竟是能得赫連恆重用的人,若沒有點過人的心性手腕,那也不值得他要了。
“其實你知道的,”皇甫淳笑著道,“你沒得選。”
“……什麽意思?”
“你若是不從,那我自然不能放虎歸山;你若是死了,左丘可真就絕後了。”
“……”
“況且,外頭已經被赫連恆攪得天翻地覆了,你不想知道他這一個月都做了些什麽嗎?”皇甫淳道,“還有你們都在費心費力找的人……”“找到了嗎?”北堂列下意識地問出口。
見他那副藏不住心思的模樣,皇甫淳便知道自己猜對了。
他就知道,北堂列能在赫連恆身邊潛伏如此之久,卻突然間暴露,其中必定有別的因由。他猜是為情亂智,卻又覺得無論是北堂列還是赫連恆,都不似會為兒女情長而不顧大局之人;但他也有猜錯的時候,見北堂列這反應他便可確定,真是為了情字。
皇甫淳微微停頓,片刻後才道:“若你願意為我效力,我不僅會告訴你那人如今是死是活、身在何處;我還許諾你,赫連恆落馬之日,我一定讓你手刃仇人。”
“我……”
“不急,你可以仔細考慮。”皇甫淳道,“不急這一兩日,就是我身邊也不養無用之人,若是你考慮得太久,考慮到大局已定時,也許我也就不想要你了。……你好好養傷,我便不打擾了。”
皇甫淳說完便走,毫不拖泥帶水。
和泉重新戴上鬥笠跟隨他一並出去,又換了侍女湘兒進來。正如皇甫淳所言,這間別院小屋周圍安排了好些武藝高強的兵士,日夜輪番看守;莫說北堂列如今虛弱,就是他全盛之時,也插翅難飛。
二人往院子裡走了一陣,和泉也不知皇甫淳現下又打算去何處,只是跟著。
但他沒想到的是,皇甫淳竟繞到了後廚。
子時早過,已是深夜,後廚裡也沒有小廝仆人,隻點了一盞燈。
“君上若是餓了,差人做好了送回房裡便是。”和泉不解道,“何必親自過來。”
皇甫淳卻卸下了他平日裡那副主君的架子,有些隨意地揭了蒸籠的鍋。裡頭溫著八寶粥,就是平日怕主子夜裡想吃東西,而特意溫著的。
“在廚房吃和在屋裡吃,味道可是截然不同。”皇甫淳一邊說,一邊拿過灶上的布,墊著手將八寶粥端出來,“就像人放在赫連那兒,和放在我這兒,用法也是不同的。……你也吃。”
“我不餓。”和泉搖頭,就站在後廚門口沒有踏入。
而皇甫淳,當真就端著八寶粥,側靠著沾有碳灰的灶台,拿起調羹,一口一口地吃起來。
見他那副模樣,和泉都不自覺跟著松懈了下來。他握著刀,雙手抱胸地斜倚著門框,猶豫著突然問道:“我們這些人,都曾侍他主……你用著也放心?”
“……嗯?”皇甫淳頭也沒抬,“倒不如說,正是因為你們侍奉過他人,我才放心。”
“……何解?”
“所謂忠義,是最不可信的。”他放下調羹,認真道,“只是一句‘因為他是君子’‘因為他是忠義之士’,我便要信他,這不是太愚蠢了麽?不會有人無欲無求地對另一個人忠心耿耿,氏族也好,庶民也罷,人與人之間不過因利而合……因利而合才最讓我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