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也算報了,人我也如約救了,你二人也可以離開了。”宗錦朝他們道,“但我就是一事不明,想問問你。”
傅久山抬起頭:“我麽?”
“對,”宗錦說,“你姓傅名久山。”
“正是。”
“那你為何會在采石場?”
這問題來得突兀,卻是宗錦在采石場時就已經想問的話了。傅久山此名,明明白白就是單姓的平民;而采石場裡的都是賤籍,他如何會進去?
傅久山頷首作揖,道:“我確實不是賤籍。”
“哦?”
“我們傅家,原是雍門氏的家臣……”傅久山說得有些憤慨,“只因為雍門君,覬覦我家主母,尋了個借口,將我滿門……貶為賤籍……”
宗錦又說:“……照你所言,傅家該是還有不少人才對。”
“是,可……”傅久山忍不住回頭望了眼久容,更加艱難道,“可家中親族,死的死,失蹤的失蹤……”
“可我記得你在采石場,是三九四,也就是進去……至多半年。”宗錦不客氣道,“與你說的話,好像對不上。”
“實不相瞞,我進采石場,是因為我以為久容在采石場……”
傅久山便垂著頭往後說起來,倒也沒有遮掩的意思,將傅家的遭際和他這些年的經歷都草草說了一遍。他與久容也非親兄弟,久容乃是傅家旁系收養的孩子。傅家遭難後,大部分人不是被送進了采石場,就是發配為奴,給其他大族當牛做馬。唯獨傅久山逃出生天,後又回到東廷,隱姓埋名地想把所有家人救出來。
“所以你進采石場是為了……”
“是為了把所有賤籍都救出來。”傅久山道,“為何非要有賤籍,我們傅家是得罪了雍門君,可其他的賤籍,什麽都沒做,一出生便背負著恥辱之印,過的是豬狗不如的日子。赫連君,宗錦閣下,我知道我此言在氏族面前十足狂妄,可這都是我真心之語——世上就不該有賤籍一說。”
聽聞最後半句,宗錦忽地眼睛一亮。
他扭頭拽了拽赫連恆的袖子:“你把他收了。”
赫連恆垂眼看他,神情中有略微不解。
“東廷不比樅阪,你也不熟……之後他會有用的。”宗錦如是說著,又乾咳了兩聲,有些裝模作樣地問傅久山,“那若是東廷易主了……”
傅久山道:“只要善待平民百姓,誰做主都沒關系。”
宗錦對傅久山是有些好感的——在采石場裡那樣的環境,他冒著自己被折磨的風險也要站出來為七老頭說話,悄悄地發動勞工挖地道,策劃集體出逃,甚至因為其他人不肯參與,自己有本事離開也不願走。
傅久山是個正人君子,至少比赫連恆要正人君子。
正當此時,北面的天空突然湧現一道紅光。
“這不是樂正……”“我讓原俊江照著做的。”赫連恆說著,取下了腰間小巧的竹管。
宗錦都沒注意過他身上還系著這種東西,只見他用火折子點著了引線,很快一道綠光便升上空中。這東西確實是好用,在樅阪時宗錦就這麽覺得了;他沒和赫連恆提,赫連恆倒是與他想到一處去了。
“我跟你,還是英雄所見略同嘛。”宗錦說。
“非也,”赫連恆說,“這當算作心意相通。”
“……你可真是滿腦子的情情愛愛。”
“嗯,我承認。”
厚顏無恥到這樣理直氣壯的程度,宗錦也不知道該怎麽回擊了。而赫連恆的行動並未給他思考措辭的時間,綠色的信煙在夜空中閃過之後,從西邊到西南方向都升起了綠色的光,看光線的強弱,大概能判斷出發信地與烏城至少相隔了一百裡。
“那剛好,傅久山,”赫連恆一轉口吻,認真道,“這裡的善後,便你來;其他人,上馬!”
“是!!!”
聽赫連恆的口吻,宗錦便知道開戰的時候到了。
要是換做平時,他該興奮不已;但在這裡他卻興奮不起來——因為赫連軍的馬不夠。
與赫連恆共乘一騎他已經不覺得有什麽了,可兩個人大男人騎一匹馬去開戰,怎麽想怎麽丟人,怎麽想怎麽沒氣勢。
赫連恆一聲令下,赫連軍全上了馬,還有人專程將牽來赫連恆面前。男人動作利索,上馬便拽著韁繩調轉方向,留宗錦站在那裡上去也不是,不上也很怪。
“要不然,”宗錦別扭道,“我帶這些勞工,策應你們。”
“為何?”赫連恆問道。
“那不是馬不……”宗錦話還沒說完,已經有兵士再牽了匹馬到宗錦身邊。
韁繩被遞到了他面前,他一頭霧水地接下來:“……不是沒有馬了嗎?”
“我讓人去附近的馬場借的。”
宗錦也沒浪費時間,飛身上馬,順便接話:“……大半夜的,還有人給敵軍借馬?你是偷的吧?”
“還了便叫借。”赫連恆隻這麽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