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故意不將話說完,周圍守著的親衛齊刷刷地拔刀,對準了太后和小皇帝。
“皇、皇甫……攝政王,”太后哆嗦著道,“即便、即便我願意寫退位讓賢的詔書,千代家其他人是不會肯……”“這就不必太后操心了。”皇甫淳道,“你只需要照我說的做,我保證,太后和皇上此後能在天都宮裡安度余生。”
“……”
“對了,還得再有個口諭,”皇甫淳笑了笑,“赫連恆肆意征戰,草菅人命,殺戮無度,倒行逆施,戕害諸侯氏族,違拗皇命,實為亂臣賊子,天下人人得而誅之。”
——
五千輕騎就這樣在無人察覺的情況下,在商州最南邊的林中前行。
一個時辰前,他們看到了第三次信煙。
這與赫連恆出發之前安排的時間完全吻合,也就意味著至少昨夜的局面正按照他們的心意而動。
“……照這麽過去,午時不到我們就能到蜈蚣山,”沒有被崗哨發現的顧慮,宗錦策馬在赫連恆身旁,說話全靠吼,“比原定的時間還早了小半個時辰!”
“有何不便麽?”
“反正都要在蜈蚣山休息到夜裡!”宗錦一邊說,一邊忍不住笑起來,“現在皇甫淳,該是在金雞峰積極應戰吧?”
“不見得!”馬蹄聲持續不斷,男人也不得不大聲回話,“皇甫淳心思深重,就算認定我們是在聲東擊西,也一定會留後手!”
“他留任他留!”宗錦笑道,“反正他輸定了!”
所謂的“聲東擊西”,只不過是第一層。
昨晚的第一道信煙,是羅之子和寧差已率部到秦關,尉遲的商州守軍自然上來應敵;第二道信煙,則是敵方援軍的到來——羅子之和寧差的任務,就是將商州守軍連同不蕭山上的聯軍拖住;而第三道信煙,是從樅阪趕來,故意晚到一些的赫連禪。
一共三萬六千人,對陣約五萬人。
乍一眼看這兵力的懸殊,都會覺得赫連軍必敗;可若他們的目的本就不在贏呢?他們三個拖個兩日,輕輕松松。
就這些排布,還只是“聲東擊西”中的“聲東”。
再晚一些進入敵人視線中的“擊西”,正是赫連祿所率、前往乾安邊境挑釁金雞峰戍軍的三萬人。雖然沒了江意,他們無法再像過去似的,借用鷹隼來傳遞消息;但赫連恆很清楚自己這個年紀最小的堂弟,雖然囂張不羈,本事卻大得很。
三萬對三萬,輸贏難以預測。
但——
他們親率這五千輕騎,才是計劃真正的關鍵。
這五千人繞過秦關之下,仗著宗錦對布防、地形之熟悉,也因秦關正在開戰,悄無聲息地便已經順著商州的邊境到了久隆附近。
這條路能直接通到久隆東南面的蜈蚣山。
蜈蚣山不似七十二峰那般高低起伏,地形險峻;蜈蚣山乃是連綿百裡的山脈,並沒有令人望而生畏的高峰,但卻自有它的特點——蜈蚣山的地形極其古怪,靠南邊的山間常年濃霧,進去必然會迷失方向。也正因此,尉遲家從未安排過人戍守蜈蚣山,一是因為商州已有數處崗哨,二是因為這天然的屏障。
無論皇甫淳怎麽工於心計,怎麽老謀深算,他都不可能算到尉遲嵐借屍還魂,站在了赫連恆的身旁。
遠處,蜈蚣山模糊的輪廓已經映入宗錦的眼中。
他覺得熟悉,又不那麽熟悉。
熟悉是因為他不知上過蜈蚣山多少次,不那麽熟悉則是因為……他亦從未自南面山後而來。
“再有十五裡!有瀑布!”宗錦揚聲道,“就在那瀑布下面休整!”
赫連恆想也不想,完全信任:“好!”
第二百三十七章 蜈蚣山下菩提廟(上)
蜈蚣山南面確實有瀑布,但不是什麽飛流直下三千尺的大瀑布,而是山腰上的一泉水落下斷崖,成了瀑布;瀑布又在下面匯成了一池湖泊,確實是個適合休息的地方。
他們從軻州一路趕過來,前一天晚上到第二日午後,幾乎快一整日沒有休息過。
輕騎在那湖泊周圍伐去了一些樹,飲水生火,吃些乾糧,便三三兩兩地靠在一起睡了。即便宗錦十分確定,此處不可能有人來,赫連恆還是留了些斥候,放出去十裡地,以防萬一。
看著馬已經都安置好,兵士們都開始休息,宗錦也到了小湖泊旁,蹲在岸邊彎下腰,雙手捧起一口水喝了下去。山間的泉水涼而甜,在剛進入秋日還有些熱的午後,這一捧水滋潤讓他渾身舒坦。他再捧了些水,狠狠洗了把臉;蕩漾著的湖泊倒映著他如今的面孔。
他早就不覺得這張臉陌生了。
可他還是會時不時想起“尉遲嵐”。
倒影在飄搖中逐漸變了,他好像又看見了年少的自己——知道蜈蚣山的後面有瀑布、瀑布下有溫泉,是他十六歲的事。那時陪著他一起在霧中迷路了近兩日,險些累死餓死渴死的人,現在在秦關作戰。
尉遲嵐與洛辰歡,一是君臣,二是摯友。
記憶還很清晰,他和同樣還年少的洛辰歡,狼狽地跑到這湖泊邊上,就在他現在的位置。洛辰歡本就斯文,即便那時已經餓極累極,仍然會蹲著用手捧水喝,就像他現在這樣;而尉遲嵐整個人都趴在了地上,把臉埋進湖裡大口大口喝救命的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