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理智下他能這般考慮,不安卻仍在擴散。
突然的一瞬,就在他不遠處的那支騎兵竟調轉了方向,奔著他們而來。原本兩批人馬的距離都不遠,只是因大雨才互相看不真切;他們並未停下,那邊轉向過來,就隻數次呼吸的時間,雙方便在大雨中要迎面碰上了。
司馬家的軍服可以騙得了其他人,卻騙不過洛辰歡——他見過赫連恆,清清楚楚地記得赫連恆的相貌。
看清面前的司馬軍,領頭人竟是赫連恆時,洛辰歡的心沉了沉。
他行軍打仗近十載,有些判斷和應對是刻在骨子裡的;他瞬時解下了掛在馬鞍子上的弓箭,想也不想的朝赫連恆射過去:“敵襲!!!前面的是赫連軍!!!準備應敵!!!”
他就看著赫連恆稍稍側身,準確無誤地躲開了那支箭。
——若是連著都躲不過,那就不是赫連恆了。
赫連恆雖躲了箭,可並未停止進攻之勢;下一瞬他們便已面對面,洛辰歡拔刀,氣勢凶狠,揮刀便砍向赫連恆。
比起洛辰歡身上迸發出來的凜冽殺氣,赫連恆卻好像只是在與他切磋,不緊不慢地抬手,刀在剛剛好的時機架在眼前,與洛辰歡的刀相撞又彈開。這一聲刀吟就是訊號,洛辰歡與他擦肩而過,接連著後面的兵馬便在大雨中廝殺了起來,各個都下手狠辣,不願放過任何一個敵人。
洛辰歡扯住韁繩,調轉回頭,想繼續與赫連恆交手。
可他沒想到的是,待他轉回頭時,奔向他的並不是赫連恆……而是敵陣中唯一一個,身著尉遲家軍服之人。反觀赫連恆,竟停在了剛才交手之地,在馬上余裕地看著他。
——這是何意?
洛辰歡摸不透了。
迎面朝著他而來的“尉遲”,手持長刀,身形削瘦,並不像任何一個他記憶中赫連家需要注意的將帥。
“赫連!勿要插手!”那人高喝著,“這是我的仇!我自己報!”
——仇?什麽仇?
雨幕致使他看不清眼前疾疾而來的人,隻憑著多年在戰場上所形成的感覺,在敵人的利刃即將刺進他血肉之時,洛辰歡橫刀擋下。
“當!”
這一聲比剛才的聲音大了不知多少,這刀上傳來的力道重得令人心驚。可最叫洛辰歡心神動搖的,是他眼前一閃而過的火紋。不是一簇火,是好幾簇火,滂沱大雨中它們仍盤踞於刀身之上,好似正在燃燒。別人興許只會覺得這刀上火紋妖異不吉,但在尉遲家待了十數載的他又怎會不知道——這分明是尉遲家代代相傳的寶刀,叢火。
叢火比尋常的刀要長出三寸有余,更是比尋常刀刃重一半不止。
尉遲嵐喜好快刀,只因為叢火太沉,一直不怎麽喜歡,便像擺設似的掛在了自己的書房內。洛辰歡曾見他拔過叢火,見他於庭中舞刀,隻一人氣勢卻如千軍萬馬,一挑一劈皆可掀起萬丈風浪。
此刀卻在尉遲嵐的喪儀過後失竊,他們原都以為,是當時趁亂有人渾水摸魚,盜走了至寶。但尉遲崇只能用用短刀,這叢火刃原本也對他而言沒什麽用處,失竊案便沒有往下再深究。
洛辰歡從未想過此生還能看到如此場面。
司馬家的軍服是青黑色的,而尉遲則是純黑,只有衣襟袖口等位置是紫色的封邊,上面會有黑色的三叢火刺繡。即便現在暴雨烏雲,天地間黯然失色,那一點點紫色洛辰歡也看得很清楚。
兵刃相接的一瞬間,洛辰歡已思及萬千;一瞬過後,來人氣勢之凶、力道之重,讓洛辰歡竟在馬背上失了平衡。他雖看起來書生氣,但身手在尉遲家中數一數二;否則喜武厭文的尉遲嵐不會那麽愛重他,視他為兄弟手足。
只見洛辰歡後仰著落下馬,卻在空中短短須臾已調整好了姿勢,蹲身落地踩起一片水花飛濺。
馬兒被這一下拚刀驚著了,嘶鳴著跑進了混亂的戰場中。洛辰歡連忙站起來,就見雨幕中那唯一一個尉遲家的人,左手長刀點地,在地上劃出深深的溝壑,一步步朝他走來。這身影明明很陌生,洛辰歡卻沒有由來地感覺心頭墜了千斤鎖,沉得他連腳都抬不起來。
兩邊在雨中廝殺搏鬥,刀劍之聲叮叮當當,慘叫與怒吼交纏。
“……你是誰?”洛辰歡嘴唇微動,也不知自己為何,竟無聲問出這句話來。
對方的步子越來越快,越來越快,穿過重重雨幕,直至跑起來,提起叢火一刀直指他咽喉而來:“洛辰歡——!”
洛辰歡提刀接下,反手便是進攻,刀尖劃向對手的側腰。對方也不是什麽泛泛之輩,以叢火斜斜抵擋住,順勢卸了他刀上的勁兒;兩刃相交,劃出一片電光火花。他退他進,他攻他守;一次起勢,二人手中的刀竟相撞了十幾次。最後一下洛辰歡猛地往前推,自己則往後退了半分,對方的做法與他一模一樣,這才將距離拉開了些。
大雨已把他們都淋濕透,動作間甩起的頭髮都顯沉重,刀光之中亦有水光閃動。
——縱然對方使的是左手刀,洛辰歡仍然能認出來,這是尉遲家的流派。
不等他想再多,對手再次提氣突進,又與他交手起來。
這第二輪打得仍是難分高下,他的招數對方全能看破,見招拆招,對應得極好;而對方的進攻在他眼裡是那麽的熟悉,一招一式都與他腦海中某些畫面能完美重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