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辰歡再是一刀下劈,劈在了叢火的刃上。
那削瘦的“尉遲”竟然能穩穩接住,抵著刀往前推,竟要與他比實打實的力氣。
更驚人的是,洛辰歡居然真被推得呈守勢。
二人的距離便在此刻拉到了最近,洛辰歡終於看清楚對方的模樣。
這長相他曾在哪兒見過,一時間卻想不到確切是何時;對手眼露凶光,眉毛與睫毛沾滿了雨水。那些雨順著他的臉頰滑落,洛辰歡有片刻的幻覺,仿佛看見對方臉上流下的並非雨水,而是血。
較量在相接的刀刃上進行,時而洛辰歡佔上風,時而來人佔上風。
他再次問:“……你是誰,尉遲家的誰?”
對方就在此時,右手在自己腰間摸過,一抹深沉的黑光泛著金色出現,對著洛辰歡的腰再一劃。見此狀,洛辰歡本能地卸了力,疾疾後退,踩起大片水花。
但,能雙手用根本不是什麽稀罕事。
讓洛辰歡心間震顫的是,那匕首他認得。
幾年前與赫連家在秦關對戰時,他從前的主君,丟失了一把最愛的烏金匕首,為此還惱怒了好些天。
“……哪來的?!”一貫溫文儒雅的戰將嗓音嘶啞,怒吼般質問,“你究竟是誰?!這烏金匕首是哪兒來的!!”
“我是誰?”那人邪氣一笑,再度揮刀而上,“我是來找你報仇索命的鬼!”
第二百五十一章 宿命之戰(下)
洛辰歡這一生,上對得起先祖,下對得起百姓。
唯獨對不起一人,還是用盡余生也洗不淨的罪。
世人隻知,左丘氏與北堂氏君臣反目,是因洛家人諂媚邀寵、挑撥離間,隻當洛氏是奸佞小人,無人在意左丘滅後,洛氏族人是死是活,還在不在這個世上。洛辰歡便是左丘洛氏的後人,還是唯一的後人。當年他的太爺爺見左丘不敵,知道北堂滅了左丘,下一個定然不會放過他們,便攜洛家剩余的男丁,及老弱婦孺三十幾口人逃往長洲。
恰逢皇甫家主在長洲巡查,順手搭救了他們;知道他們是左丘洛氏後,不僅替他們建了新的宅邸,還讓他們安然於長洲住下,願意庇佑這剩下的一家子。
誰知好景不長,幾年後尉遲家舉兵進犯,與皇甫交戰與長洲。
洛家上下三十幾口人,只剩下洛辰歡的爺爺一個。若無皇甫庇佑,他爺爺也早死在那場征戰中;自那時起,他們洛氏便發誓,對皇甫忠心不二。然而仿佛天不容洛氏,洛辰歡的爺爺早逝,隻留下一個男丁,兩個女兒;洛辰歡的父親更是死在了皇甫委派的任務中,當時洛辰歡還在他母親的肚子裡。
他是遺腹子,除了母親和兩個姑姑,再沒有別的親人。
皇甫上任家主仁厚,不僅讓他跟著皇甫家的小少爺們一起習文學武,還讓他搬進了本家。
他感念皇甫厚恩,便更加努力為皇甫辦事。
時至皇甫淳長成,以庶子之身在明爭暗鬥中贏過了所有兄弟,成了皇甫的家主。
他被皇甫淳看中,年僅十五便得了一重要任務——進入尉遲家,為皇甫家探聽尉遲的情報。
——
“報仇索命的鬼”,此言如一根鐵錐,狠狠釘進洛辰歡心頭。
他因這話而動搖了些微,對手便抓住了機會,一刀又一刀地襲向他;他失了架勢,防禦也變得狼狽起來,很快手臂便中了招,被割開條深可見骨的傷。
洛辰歡吃痛,捂著手臂再次退:“你究竟是誰?你是主上……”
“主上?你一個背主求榮大逆不道之人,還記得自己有什麽主子嗎?”那人怒罵著甩掉叢火上的血,“你不過是個喪家之犬,當初是我父親憐你,才收入你府,以禮相待,重用於你……”
這話中的每個字,都是擰動鐵錐的手,一聲聲在他耳裡像廟中的搖鈴,在細數他的罪孽。
“……你可知什麽叫忠?什麽叫誠?什麽叫義?”
那人質問著,不見一個髒字,卻字字如唾罵。
那些交戰著的兵士正在遠去,洛辰歡慢慢松開手臂,緩緩握緊了刀;對方也不再繼續說,再度衝過來,刀刃對著他的面門而來,叢火上的那些暗紋在他眼睛裡真真正正在燃燒。
是正在燃燒著的,灼燙的罪。
若是隻論身手、論力氣,眼前這削瘦之人,再怎麽天賦異稟,也只能算與他旗鼓相當。
可要論殺意,論戰意,在對方說出那些話時,洛辰歡便已經佔了下下風。
他看著對方衝向他的姿態,卻在對方身後看到一道虛影——他好像看見了那個人。
——
“我見你是個練武的料子,既是無家可歸,就來尉遲府吧。”
他偽裝成乞丐,在尉遲府附近乞討了好些天,才撞上尉遲家主出門;其實他哪裡知道要怎麽潛入,要怎麽才能讓尉遲府收他進去,只能亂來,裝成不小心衝撞了貴人的乞丐。
十年來,洛辰歡從沒忘記過先代家主那句話;也沒忘記在旁雙手抱胸一臉不悅的少年尉遲嵐。
他站起來行禮作揖,尉遲嵐卻道:
“你也是個男子漢,怎的點頭哈腰這麽熟練?”尉遲嵐對他說,“站直了,要做我尉遲家的人,就得像個男人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