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譽也不必擔心,”宗錦的話語間隱隱透出一股狠辣的味道,“若是樂正救火,那便讓人散布消息,就說‘樂正為剿滅赫連,不顧百姓死活,放火燒林’;若是他們不救,那更好了,到時候怨聲載道的平民,不會隻盯著你赫連罵的。謠言最好從遠些的地方起,例如,天都城,黔州,或者兩湖。”
待他再停下,屋內一片沉默,不是覺得這計謀如神來之筆,還是覺得他太不講仁義道德。
然而是哪種,宗錦都無所謂。
只有活下去的人才能記下歷史,也只有活下去的人才能稱自己為正義之師。
所以卑鄙?兵不厭詐罷了。
犧牲百姓?那要看敵人要不要這麽做了。
桌上的水跡很快開始乾涸,宗錦兩指並起,在桌上輕輕敲著:“況且也不必怕火勢失控,我看樅阪的雨,還會有幾場,與其看我們怎麽做,不如看天想不想讓這林地燒禿了。”
就在這時,兩聲叩門聲傳來:“……主上,有事稟報。”
是江意的聲音。
男人也無意避諱誰——或者說宗錦這計策根本就不需要避諱,那只是單純的,在逼迫樂正家做出反應罷了——他淡淡說了聲“進”,便見江意手持長刀與匕首走進來。
看見北堂列時,江意小小地愣了愣,頷首算打過招呼後,看向赫連恆處:“主上,長生谷附近有敵人出現,不知意圖。”
赫連恆嗤笑一聲:“果然。”
看著江意有些茫然,北堂列解釋道:“方才主上就是這麽預估的。”
唯有宗錦,全然不在乎江意的話,從對方一進來,他的眼睛便落在兵刃上。他忙起身:“……那不是我的嗎?”
“嗯,”江意側過頭朝他頷首,“就是拿來還給你的。”
小倌三兩步走過去,從江意手裡接過刀:“謝了。”
明明以前在家時他嫌叢火重,也沒怎麽用過;現如今身體柔弱了,提這刀都費勁兒,他卻有些喜歡上了。尤其是對抗叢林狼之時,叢火在他手裡好似有靈般,殺氣騰騰,無堅不破,隨他的心意無情斬殺那些敵人。那種滋味現下想起來,他還覺得有些背脊發顫的爽。
再看他心愛的烏金匕首,上頭還有已經乾涸成褐黑色的血跡沒來得及收拾。
那血將匕首的刃描繪成深邃的黑,將原本透金的地方都染成了某種妖冶之色。
他還記得的,若不是還有這把烏金匕首,那黑衣人跳下來用寬刃刀襲擊赫連恆時,他也無法及時重傷對方。
……等等,那時……
在他兀自思考之時,赫連恆在和江意與北堂列說話:“……江意,讓袁仁他們改道。”
江意不知前言,不明白這話裡的意圖:“主上是指?”
“讓他們光明正大從長生谷進來,”赫連恆垂眼思忖著,話說得很慢,卻很有力,“不僅要他們這麽進來,還須讓他們大張旗鼓,走出三萬人的動靜來。”
北堂列:“……主上的意思是?”
“既然遲早是要打的,不如讓樂正自己把人都派出來。”赫連恆說,“也省去了我們一座座城池攻下來的功夫。”
“……可,”北堂列提出重點,“我們如何能,神不知鬼不覺地放火呢?”
這確實是個問題,但宗錦既然會提出這樣的計謀,就肯定早想好了詳盡的手段。男人驀然看向他,卻見他垂眸盯著自己手裡的兵刃出神:“……宗錦。”
“啊?啊,怎麽?”宗錦倏地回過神,“怎麽了?”
“燒林,你打算如何燒?”
宗錦放下叢火,隻留烏金匕首在手中把玩似的來回翻轉:“要看江意的本事了。……對了,景昭呢?”
“我?景昭我有別的安排,”江意說,“知道他是你弟弟,那晚沒讓他衝鋒陷陣。”
“倒也不必這麽偏袒他,他上戰場時很勇猛的。”宗錦沒有細細過問——不管他與景昭私交如何,當真上了戰場,他便會將景昭視為單純的兵士,在戰場上發揮作用才是兵士的榮光。
他接著說:“三天時間我們能拖得住嗎?”
“拖得住。”回答他的是赫連恆,“你作何打算?”
“三天時間夠你江意一個人往返軻州與此嗎?”
江意不可置信地看著他:“……就算是我能三天三夜不休息,馬也不能。”
“沒關系,跑死了換一匹便是,”宗錦道,“你回去軻州,把事辦了,我們就能在一瞬間把林子點燃。”
他們正談著,外頭再次來了人。
同樣是先叩響了房門,再是畏畏縮縮發顫的聲音:“赫、赫連君……換、換藥……”
這話原本沒什麽,赫連恆身上的傷是得每日換藥。
可宗錦一聽便覺著背後發寒,不祥的預感甚是濃鬱。
岷止城中被強抓來的大夫帶著藥箱進了門,低著頭不敢抬眼。赫連恆道:“你們先下去吧。”“是。”北堂列與江意便乖乖應著聲乖乖往外走;宗錦躲在江意身後,也悄悄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