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石場裡有股子風,還是股妖風;至於這妖風是衝看守和管事去的,還是衝勞工們來的,無人說得準。
被孫明海吩咐了的看守,裝模作樣地又在采石場裡晃悠了半個時辰,實在是犯瞌睡了,便就坐在角落裡打起盹來。
“……看,看!字兒又出現了!”
不知誰的一聲驚呼,把他嚇得一哆嗦,醒了。
就要入夏,天亮得一日比一日早,他睜眼時天已經泛白,采石場裡好些人都停了手,正在看什麽。
他連忙走過去,凶巴巴地扒拉開勞工——陰魂不散的山蟻又是一大群,在白灰裡爬動。
“在這兒看什麽看!看什麽看!不用做工了是吧?一個個都活膩歪了?!”他破口大罵著,抽出馬鞭一副要打人的模樣,嚇得勞工們連忙繼續手頭事,叮叮哐哐地敲打起石料。他則腳步匆匆忙地往瞭望台走,三兩下便登到了高處,再往下看——
“石水洞天”。
——
“……哥,這是個什麽意思啊?”
趁著晚上放飯時,景昭湊到宗錦身邊問道。
宗錦端著米湯的碗,小口小口喝著湯,模樣淡泊鎮定地和當初在赫連府裡喝紅豆湯似的。他愣是慢條斯理地再喝了兩口,才說:“你說什麽意思呢。”
“我要是知道,我就不問了。”
“采石場裡到處都是石,但水可找不到多少。”宗錦低聲道,“‘別有洞天’,聽說過吧?這采石場裡到處都是石窟,去石窟裡找水,不就是‘石水洞天’了?”
“可這麽寫,他們看得明白嗎?”
“兩百來個人,總有一個讀過書的。”宗錦道,“你不懂,采石場裡除了做工,就是喝米湯,人是勞累,但總有想放松的時候。”
“……這其中有什麽聯系麽?”
“你想想,在這裡放松能做什麽?”
“閑聊?”
“對了。”宗錦勾起唇角,“就是閑聊。有一個人看出來了,證實了;立馬消息就會悄悄地蔓延出去。”
“哦……”景昭似懂非懂地點點頭,轉而道:“那我們接下來呢?”
“等。”
這幾日螞蟻成群,人心惶惶,宗錦和景昭也沒閑著。他每日悄悄下去暗室,在牆上留字;三天過去才終於等到了回應。
知道宗錦和景昭想要掀翻采石場,三九四在牆上隻留了一句“有志一同”。
說怎麽在采石場裡卑躬屈膝討好管事,宗錦不懂;但在戰事上以弱勝強,那可是他的專長。螞蟻玩到今日,也可以不必再玩了。宗錦想著,從懷裡拿出剛領的冷饅頭,啃了一口。
景昭道:“哥,你怎麽把饅頭吃了啊……”
“可以吃了,”宗錦瞅了眼他的胸口,“你也吃,饅頭用不上了。”
“……不玩螞蟻了?”
“不玩了。”
連續好幾日的山蟻,正是出自宗錦的手筆。這采石場雖然是天然的石場,可外頭就是山野,蛇蟲鼠蟻多不勝數。若是換了其他的地方,驚蟄才過,興許還沒這麽多蟲;可東廷天暖,濕潤,冬日裡蟲都不會少。這些是從平仁嘴裡問來的,爾後果不其然,宗錦便在靠近廢料坑附近,找到了一處螞窩。
剩下的就簡單了,他和景昭每日拚死拚活地采石,一餐能換三個饅頭兩碗米湯。
米湯宗錦倒是喝了,但饅頭他們動都沒動,全撕成了細小的屑,混進同樣白色的灰裡,很難被察覺。剩下的只要從螞窩處往外一點點引,在采石送石時慢慢寫出字,便能讓螞蟻乖乖變成他們的助力。
宗錦啃著饅頭,暗暗思忖了許久,才說:“現在就是不知道,他們來了沒有。”
“即便來,也是進不來吧。”景昭道,“要是真的大批人馬進來,雍門軍肯定會發現。”
“是啊。”宗錦歎了口氣,“現在是拿到消息遞不出去。……你進來時若帶點銀兩就好了。”
“為什麽……”
“就可以策反看守拿來用了。”宗錦說,“只能今晚我再去找劉管事看看,他倒是個講良心的。”
“我來時身上還有幾兩碎銀子。”
“錢呢?”
“平喜說帶不進來,便讓我給他了。”
“……平喜這個兔崽子。”
二人正說著,忽地有個看守朝他們走來。
宗錦敏銳極了,立時收了聲,縮起脖子裝作正畏畏縮縮吃饅頭的懦夫樣。按理說,他們這些勞工啃饅頭的時候,看守是不會來的。但今日怪得很,那看守當真就直直走向他們倆;片刻後,那看守便到了他們面前:“喂,你。”
宗錦抬起頭,佯裝害怕:“怎、怎麽了……”
“四三零,四二八,你們倆跟我過來。”
“怎麽了爺……”景昭問道。
“讓你們過來就過來,怎麽的?小爺還叫不動你們了?”看守凶道。
二人小心地交換了個眼神,只能站起身,將沒吃完的饅頭暫且收回衣襟裡。那看守脾氣還算好,即便是凶了句,倒也沒動手,就領著他們倆往廢料坑走:“……廢料坑該收拾了,你們倆跟我去收拾乾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