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與北堂列同時吼出這一句,然而並不能起到任何作用。他只能看著宗錦在空中狼狽的姿態,有刹那他像是看到了宗錦的眼睛正看著自己。
隨即,宗錦便消失於他的視線中;他的心也跟著沉了下去。
北堂列仍要快他一步,馭馬狂奔向懸崖峭壁。縱使北堂列無所畏懼,馬也本能地害怕,還未到極限處便已經撩蹄不願意前進。只見北堂列倉皇下馬,在地面上翻滾了一圈好能受身落地迅速起勢,片刻都不停地朝懸崖奔去:“宗錦!!——”
緊接著,在赫連恆趕到懸崖邊之前,北堂列倏地跳了下去。
赫連恆跳下馬跑過去,半隻腳懸空,差點沒能停住勢頭。他低下頭,卻只看見被高高砸起的水花。
“該死!”
男人低聲咒罵了一句,已然失去理性地要往下跳。
一隻手猛地壓在他肩膀上,霎時將他的動作壓住:“主上!”
是江意。
今晚沒喝酒的將領,跟赫連恆一並追出來的將領,就只有江意。他一直跟著動靜追過來,前面的事他統統沒有看見,看見的便只有赫連恆仿佛要尋死般地正準備跳下懸崖。不等赫連恆掙開他,他先收了手,轉而用另隻手捉住了男人的手臂:“你要做什麽!”
赫連恆倏地回過頭,滿目的殺意瞬時化作有形之物,撲向江意:“放開。”
“下面是洺河……”江意被他的氣勢怔住,話都說得有些軟弱,“主上這是要做什麽……北堂呢……”
“宗錦摔下去了,”赫連恆狠狠將手臂往前一揮,試圖掙開他,“北堂列跟著跳下去了……放開我!”
“……不能跳……”江意道,“不能就這麽跳下去,冷靜一點……”
“……”
“從這裡跳下去就算運氣好沒撞到石頭,也會被水流衝出去……”江意迅速道,“現在去下遊攔,興許還能找到他們!”
——
即便他們動作再快,派出再多的人,也不可能在這種情況下迅速將人巡回。
就算是下頭的是什麽平緩的小河,待他們繞到下遊後都不知道人衝出去了多遠;況且斬崖下面這條河,水流湍急,暗礁不少。
從崖上跳下去,直接摔死在河裡也不算什麽稀罕事。
饒是如此,這天晚上赫連恆仍然率領五百人,從他們落水處開始一路搜尋,更是命人在靠近東廷的處的下遊區域,趕急趕忙地拉上了網。
這天晚上,一無所獲。
第二天、第三天……赫連恆就像瘋了似的,沒日沒夜地找人。兵士們要下水去找,要找稍微淺些、容易擱淺的地方找,五百人哪裡夠看住穿過軻州和乾安的長河;於是赫連恆再抽調了五千人出來,連春耕都顧不上地找著宗錦。
對於景昭而言,他的人生中有三個瞬間,是他永生難忘的。
第一是見到父母兄弟慘死的瞬間,第二是見到秦關之戰尉遲嵐與赫連恆交鋒的瞬間。
而第三,就是見到無香的死在北堂列懷中的瞬間。
當天夜裡,他守著無香的屍首,怎麽也不肯走。那些安排抬屍首的兵士勸了他幾句,卻都是徒勞。景昭只是坐在她旁邊,不見落淚,也不見說話,安安靜靜的,仿若另一具屍體。
可他沒想到,第二天一早,他等來的會是新的噩耗。
“……是北堂。”
江意似乎對自己正親手帶的徒弟有所不忍,隻說了這麽句,將後半句“殺了無香”默默吞了回去。可接連著後續的話,已經足夠將答案告訴景昭。
“北堂挾持宗錦逃走,現在二人墜崖,生死不明。”
乾安邊境。
連日的打撈後,河裡的魚幾乎都快被他們張的大網捕光了,他們卻連一個人影也沒見到。
沒有活人,也沒有屍首。
未見北堂列,也未見宗錦。
赫連恆站在下遊的河岸邊,這幾天不眠不休,他削瘦得臉頰都有些凹陷。但最恐怖的是他的神情——影子二人從他年幼時就跟在他身邊侍奉,都從未見過赫連恆露出這樣的神情。
他的眉頭再沒有松開過,眼下烏青,眸子裡一片死寂。
任誰跟他對上視線,都會不由自主地躲開眼神。眼下的主君,就算殺了所有人泄憤,他們都不會覺得意外。
“……哈——”
忽地,河裡冒出一個濕漉漉的腦袋。
景昭張著嘴喘氣,胡亂抹了把臉上的水後,迅速爬上岸:“這是我哥的……”
少年赤著上身,背後的傷還沒好全,痂被水泡得漲開發白,叫人覺得隨時會化膿。但他仿佛絲毫不覺得冷、不覺得痛,衣衫也來不及穿,疾步走向赫連恆,將已經泡皺的手掌攤開在赫連恆面前。
毫無生氣的男人垂眼看了看。
——紅色的新月帶著水光,躺在景昭手心裡。
這是他母親留下的佩環,被宗錦打碎之後又改成了新月。
男人伸手拿起紅玉,仔細端詳,卻未說一句話。
當時為何會想送給宗錦,他已經記不得了。也不是所有事都有由來,不是所有事都在他的算計中。他只是記得,宗錦一直帶著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