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府裡無所事事時也好。
在軻州閑逛時也好。
在去樅阪的路上也好。
那人一定是很喜歡,才會這麽帶著身邊,幾乎不離身。
旁邊負責調配人手的江意見到這幕,他先是看了看紅玉,順時便想起它平日裡系在宗錦腰間的模樣;他再看了看赫連恆與景昭,二人的相貌身材都截然不同,此刻的神情卻是一樣的。
江意道:“至少說明北堂列落水後沒有余力將宗錦帶往上遊,若只是玉佩掉了,斷然不能衝到這麽乾安來。”
他這話就像是在安慰,可又令人絕望。
玉佩衝到了這裡,宗錦卻不見人影。下遊自然可以下水找人,可以攔網;但前面幾段水流湍急處,他們連找都沒有辦法找。
被礁石掛住,沉在水底,幾個月後才浮上來的屍體並不是沒有。
三個人心知肚明,許久都沒有人再說話。
直至景昭忽然開口:“……我哥一定是被衝到更下遊去了。”
他一邊說,一邊撿起自己脫在河邊的衣衫,水也不擦地穿上:“我要去找我哥。”
“你去哪裡找,”江意道,“過了這裡就是東廷,你進不進得去還兩說,而且現在……”
——赫連剛動手拿下樅阪,另外三家虎視眈眈想打,東邊不可能毫無防備。這種時候,任何一個外面來的人,都會被當成奸細。
“你不必去,”男人這才開口,“傳我命令,從軻州再抽調一百人出來,隨我去東廷。”
他話音未落,樹上倏地落下來一道影子,恭恭敬敬停在他身後:“主上三思。”
江意見怪不怪,景昭沒有心思去驚訝。來人是影子,即便他們正在傾盡全力的找人,有了北堂列的事,影子們也不會再離開赫連恆半步。
男人頭也不回:“你要干涉我嗎?江意,還不去調人。”
“這……”江意猶豫了。
他才猶豫一瞬,赫連恆的目光便如箭矢射向他:“你是什麽身份。”
“……近衛副統領,斥候統領。”
“那我是誰?”
“是主君……”
“還不去?!”
“是!”
被男人的氣勢嚇出一身冷汗,江意扭頭就要去執行;誰知影子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他,再道:“主上三思!”
“影子,你別忘了你的職責。”赫連恆低聲怒喝,“你們的職責是用命保護赫連家家主的安全,不是干涉主君的決定!”
“主上,”影子咽了咽口水,低著頭一字一句道,“如今去東廷,那就是開戰;現在春耕,若是要打,接下來一年怎麽辦……餓著肚子,打不了仗。”
他松開江意,單膝跪下:“請主上大局為重……”
“我去,我一個人去,我一定會把我哥找回來。”就在這時,景昭道,“還有北堂列。”
少年一邊說,一邊撿起佩刀。
也不等赫連恆和江意說什麽,他便自顧自地扭過頭,朝著東廷方向踏出了沉穩的一步:“我會把北堂列的人頭帶回來。”
【作者有話說:我復活了!】
第一百五十六章 面善的少年
“謝謝大夫,謝謝大夫啊……”
不知誰人的說話聲,從不遠處傳來。
全身上下就無一處不在痛,連肺腑都殘留著灼燒感。
緊接著是“吱——”的關門聲,再往後是沒什麽精神的腳步。那腳步不是朝著他而來,是從他身邊經過,又去了別處。
“哎……也不知道能不能救得活。”
那人又說了一句,這次比上句清晰了不少,周邊其他的聲音也跟著清晰起來。
他能聽見燒柴火的聲響,滾水咕咚咕咚冒泡的聲響。對方在附近偶爾走動,聽聲響該是草鞋,地面則是泥地。這甚至不像是在室內,可四面無風,也無蟲鳴鳥叫,該是有片瓦遮頂的。
宗錦就聽著那些響動,安安靜靜地躺著,一動不動。
失去意識之前的事情他還記得很清楚,北堂列殺了無香,以他做人質,在廢棄的神祠裡與他說了好些話。
他根本不是北堂列,他叫左丘昱。
左丘家僅存的嫡系後人。
所以念及以前赫連家的恩義,才來跟隨赫連恆征戰……那些都是假的。真正的情況是左丘家的後人前來報仇,設法混成了赫連恆的親信,三番四次下手卻都未能成事。宗錦總覺得對方說過的那些話,好似有什麽不對勁兒的地方;可不知是否因為現下的虛弱,他怎麽也想不明白是哪裡有錯。
不知過了多久,咕咚咕咚的聲音停了。
“……還得喂他喝藥。”那人又抱怨了句,“嘖。”
宗錦閉著眼,只能倚仗聽覺;因而思緒被這話拉走,沒再繼續想下去。
聽此人的聲音,像是十六七,或二十歲出頭;口音不似天都城,更不是軻州,倒像是東邊的。
乾安人?
他如此想著,草鞋磨著土地,朝他走近。
對方的手伸過他頸下,費勁兒地將他腦袋抬起來,粗糙的碗沿抵上他唇間,還有些燙人的苦藥立刻往他嘴裡鑽——對方是在救他,這點宗錦知道。仿佛求生本能在發揮作用似的,他雖未睜開眼,卻稍稍張開了些嘴唇,任由苦澀難聞的湯藥灌進他嘴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