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霉自然是倒霉在這裡已經不是赫連家的地盤,他身上既沒有銀錢也沒有武器,走路回去在路上大約就餓死了。
平喜也不管他是站著還是坐著,自顧自地將那油紙包拆開,將裡頭裝的東西倒進陶罐中。
剛燒開的水也跟著倒進陶罐中,銅鍋撤下,換了陶罐上灶,沒過片刻藥的澀味便飄了出來。
“喏,晾一會兒再喝。”平喜端著碗走到他跟前,放在樹墩子上,“剛燒開的,很燙的啊。”
“……哦,謝了。”宗錦道了聲謝,轉手端起碗,一邊吹一邊小口的嘬,“……我是,怎麽到你這兒來的?”
“還能怎麽?我在河邊洗衣服,突然飄過來一個人,給我嚇得,還以為是屍體呢……”平喜說,“要不是看你衣著不錯,我都不撈了。”
“這跟衣著有什麽關系?”
“看屍體上有沒有什麽值錢的啊。”平喜說著,從懷裡掏出半塊餅。
他看看宗錦,又看看餅,眉毛皺成高低的八字,滿臉不情願地將餅再掰成兩半:“……你能吃了吧?吃吧。”
看得出來,平喜拮據得可憐。
但躺了這麽久,還這麽虛弱,宗錦根本沒有余力講什麽好不好,伸手接過便往嘴裡塞:“……謝了。”
“你問了這麽多,那你叫什麽啊?”
“……宗錦。”
“宗錦?姓宗嗎?”平喜問道。
“……不是,”宗錦說,“是賤籍。”
“誒——”
平喜挑眉,隨後像是很得意般地將上衣脫下,側身將背面露給宗錦看。上頭紅色的圓形半塊,正在說明他的身份:“我也是。”
“……”宗錦咽下嘴裡的餅,“所以你才住在這種地方嗎?你放心,既然你救了我,我會報答你的。”
“……報答就不用了。”平喜說,“等你精神再好點了,幫我個小忙就好了。”
第一百五十七章 所謂賤籍(上)
先前昏睡不醒時,每天吃點清粥小菜他也沒覺得有多餓。可等到能下床活動了,尤其是吃了四分之一個餅後,宗錦便覺得胃空蕩蕩地在燒,餓得能吃下兩頭牛。
只是平喜這家境,怎麽看也不像能買得起肉的樣子。
未等宗錦開口,平喜先道:“我去熬鍋小米粥,一會兒就能吃。”
“……我幫你。”
外頭很快便響起悶雷聲,一場綿長的春雨落了下來。
說是幫忙,熬鍋粥的事,實在也沒什麽是宗錦能插手的。他索性換回了之前的衣衫,誰知前襟、後腰、側袖,多出了好些雜色的補丁。宗錦敞著襟口,左右環顧自己這一身;那邊正攪拌著粥的平喜草草回答了句:“你那衣裳都叫石頭劃破了,我給你補了補,應該還能穿……”
他從不是個在意外表有多光鮮的人,也不會像赫連恆那樣注意排場,可——“你有無見到一塊紅色的玉佩?月牙形的。”
平喜搖搖頭:“沒有。”
“是麽……”
這話應當不是假的,從軻州被河流衝到東廷烏城,玉佩要是還掛在身上就有鬼了。
宗錦眼色一暗,沒再多說什麽,轉手撐好衣襟,系上腰帶。
——大不了回去再管赫連恆要一塊,總不至於整個赫連府再找不出塊好玉了吧。
他如是想著,心情卻難以抑製的沉悶。
他對玉佩不過爾爾,對華麗漂亮的衣飾也不過爾爾。可那塊紅玉,到底是赫連恆贈與他的,說起來,還是他頭回收到的禮物。現下它就這麽不見了,且不可能再巡回,宗錦多少有些失落。
“可以吃了!”
未過多久,平喜便端著銅鍋過來了。
大樹墩當了桌子,椅子實在沒有,平喜很自然的拽過屋舍角落裡的乾草收拾了兩下,鋪成墊子坐下。宗錦有樣學樣,坐在他對面,看了看銅鍋裡熱氣騰騰的粥。
小米粥稀得像淘米水,淡黃的一鍋,裡面飄著幾根菜葉子,要多窮酸就有多窮酸。
“只有一個碗,你先吃,你吃好了我再吃。”平喜將帶過來的碗遞了過去。
那碗不小,但邊沿好些豁口,不知平喜已經用了多久。
不,這碗簡直就像是撿回來的。
宗錦咽了咽口水,認真嚴肅地說:“你先喝,你喝剩下的我直接用鍋喝。”
“……好吧。”平喜一邊舀粥一邊說,“我喝兩碗應該夠了,很快的。”
看著平喜小口小口喝粥的模樣,宗錦忍不住問:“你平時就吃這些麽。”
“白天在外頭吃了點,晚上吃這些就夠啦。”平喜道,“我看你這身衣裳貴得很。”
“是嗎?”宗錦茫然應聲,“我不清楚。”
他穿的衣服都是赫連恆命人送到他那兒去的,到底價值幾何他哪裡知道。況且衣服這東西,能穿便罷,他也不講究那些什麽面料織花。
他下意識低頭看了眼自己的衣服,襟口袖口還有四棱的暗紋,仿佛在提醒他,幾天前他還在軻州赫連府,舒舒服服的喝酒吃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