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之間,所有事都變了。
他到了烏城,北堂列變成了左丘昱,無香死了。
也不知道赫連恆逮住左丘昱沒有,他家景昭恐怕要傷心死了。
宗錦一時出神,但很快便被平喜出聲叫回來:“你生得還這麽好看……肯定是哪個大人的男寵吧,真好啊,命真好。”
“哈——?”
平喜完全沒在看他,亦不知他的不爽,自顧自往下說:“我們這種人,能討了氏族大人的歡喜,可以說是最好命了。可惜,我是個男人,又生得不漂亮……喏,我添好第二碗了,你吃。”
“你在胡說八道什麽,自己有手有腳的,去跟氏族諂媚什麽啊。看不出來你小小年紀,想法竟如此下作。”
平喜將鍋推到他面前,像是也沒什麽自尊心似的,對宗錦的訓斥並無反應。
他端著碗,接著喝稀粥,又說:“有手有腳又如何,命不好,再厲害都沒用。……看得出來,你以前日子肯定過得很好吧,等休息好了趕緊回去唄。”
“……從這兒走回去可能要一兩個月。”宗錦道,“你平日裡如何掙錢,怎麽生活?”
“給老爺們做做臨工,打打下手。”
“怎麽不尋個長久點的活計?”
聽見此言,平喜嗤笑一聲:“哪有地方會雇賤籍做長活啊……”
“…………”
話說到這裡,平喜似乎沒了心情再與他閑聊,索性道:“快些吃,我先去收拾了。”
對宗錦而言,平喜所說的“賤籍”讓他覺得有些陌生。
還在久隆時,他府裡上至家臣,下至仆人,都沒有賤籍;或者久隆、商州境內,他就沒怎麽見過賤籍。過去與千代皇室爭鋒相對,爾後落敗成罪人,身上被烙上罪人印,世世代代是賤籍……這些於宗錦而言,就只是常識而已。
到軻州後,他也沒見過平民百姓欺壓賤籍,赫連府裡也會收些賤籍做下仆。
……等等,沒有地方招攬賤籍,那賤籍如何謀生?
他倒從未想過這問題。
夜裡宗錦將床榻還給了平喜,自己拿乾草鋪了塊地方睡,想這問題想了許久。
翌日一早,他愣是比平喜起得還早,仍是餓得厲害,卻也因為好些時候沒活動身體,骨頭都在癢。
“你醒這麽早啊,我還以為你要睡到晌午呢。”平喜驚歎了句。
“你這是要去哪裡?”
“去城裡找點日活,換點錢給你抓藥。”
“……我也去。”
平喜疑惑地看了看他,又繞著他周身打量了一圈:“你能行麽,你比我還瘦小一圈呢。”
“……我力氣很大,”宗錦道,“能開四……六鈞弓。”
“你剛想說四鈞弓吧?”平喜不客氣地戳穿他,“不過四鈞弓是什麽?”
“沒什麽,總之你帶我去,今晚吃肉。”
平喜尷尬地笑了笑,小聲應了句:“哪有那麽好的事……”
話雖如此,多一個人掙錢總是好的。迎著清晨的紅日,平喜領著他往烏城的城中走。他們住的那間屋舍,說是在郊外都抬舉了,簡直能稱得上是荒山野嶺。他們光是走到烏城的城樓下,就走了近一個時辰。宗錦的身體尚未恢復過來,到城門下時,已經汗流浹背氣喘籲籲。
“你真的行麽,要麽還是算了吧,”平喜見他的樣子,不禁擔憂,“再休息兩天吧。”
“來都來了,有什麽不行的。”宗錦擦了把汗,如是說,“你隻管帶我去便是。”
烏城的守備並不嚴格,二人排在列隊中很快便進了城。和各家氏族同樣的,烏城之內到處插雷紋旗。東廷之主並非像尉遲、赫連那般自古強勢,統轄東廷的氏族是雍門氏,從分封伊始到如今,就守著東廷這點地方,不曾被外敵侵入,亦不曾挑起過紛爭,算是安分守己。
東廷這些平民也像是兩耳不聞天下事般,對宗錦衣衫上的四棱紋毫無反應。
城內算不上繁華,也算不上窮酸,宗錦一邊走一邊四處打量,怎麽看怎麽覺得普通。
直至平喜將他帶到了城內的運河邊上。
“這幾日運河差人,該是會要幫工的。”平喜這麽說著,領著宗錦往旁邊的木房子裡走。
宗錦“嗯”地應聲,注意力全放在其他位置。
運河邊上多的是光著膀子在裝卸貨物的壯實青年,但還有些撈著褲腿,站在運河裡低頭在忙什麽的人。宗錦盯著河裡的人看,半晌才見他直起腰,滿手都是黑的,他手上還提著同樣黑的木桶。那人滿臉倦色,一步一步走到河岸邊,將木桶交到了另一人手裡。宗錦的目光便追著另一人去,看著對方將木桶裡的東西倒進了更大的桶裡。
那桶裡,裝的都是淤泥。
就這麽片刻功夫,木桶又回到了運河中站著的人手裡,繼續下一輪。
他沒能再看下去,也沒來得及問平喜這是在做什麽,便進了木房子裡。
有個小胡子的中年男人坐在房子裡,手裡還拿著煙管,正和旁人下棋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