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間的路還很泥濘,也只有到了白天,才看得見昨晚的縱火究竟將林地燒成了什麽模樣。
許多樹木都被燒得焦黑,還有些因火而倒下,成了路邊的焦炭。他一面往前走,一面伸著脖子像盡快看見前頭的狀況,終於在某棵傾倒的大樹之後,看見了站在戰車邊上的赫連恆。
不僅僅是赫連恆,還有羅子之,赫連禪等人。
北堂列身上包著厚厚的紗布,就站在一旁;但他貌似完全沒什麽大礙,正和往常一樣在吃零嘴。
宗錦不自覺地停住了腳,就站在大樹的枝丫間看著那邊,方才還沉鬱難受的心忽地舒緩了許多。片刻後他又自嘲似的低下頭嘴角上揚,神情有些無可奈何——他竟然也有這麽一天,當廝殺時的熱血涼下來後,滿心裡記掛的是某個人的安危。
“宗錦?”
北堂列的聲音突然傳來,他倏地收斂了神情,又變回平常那張臭臉。
宗錦皺著眉踏過樹枝,往他們所在之處走去。
男人身上除了些血汙之外,一處明顯的外傷都沒見到,可見昨晚順遂,在他昏厥過去後也未發生什麽變數。還不等他開口,赫連禪先道:“我去清點人數。”
“我去看看打掃好了沒有。”羅之子跟著道。
只有北堂列對宗錦道:“還燒不燒?”
“燒什麽燒,早好了,”宗錦道,“昨晚謝了。”
“謝什麽……”“你先安排一部分進城裡,”赫連恆沉聲道,“暫時去漆城落腳。”
“遵命。”
北堂列興許還有什麽話想跟宗錦說,卻被赫連恆無情打斷,只能跟著另外兩人的腳步離開。
忽然之間,此處便只剩下他們二人。
原本在激烈緊張的戰局中,宗錦沒有空余去考慮他與和赫連恆的事,滿心只有保護他、打勝仗;先下其他事暫且都了了,再和赫連恆四目相對,宗錦隻覺得渾身不自在。
他隻好道:
“贏了……”“贏了。”“那接下來……”“先在漆城休整。”“那……”“毫發無損。”“……”
他說一句,赫連恆便回一句,甚至都無須他說完。
宗錦無言了片刻,咬著嘴唇含糊不清道:“之前那事還生氣呢?”
“昨晚是北堂列把你抱回來的。”赫連恆道。
“哦,他替我擋了一刀,正常。”宗錦隨口應著,忽然聰明勁兒上來了,“……赫連恆,你沒這麽善妒吧?”
“我有。”男人低聲說。
“……小女子麽你……嗯?”宗錦話還未說完,對方突然伸手環住了他的腰。
說是突然,其實沒有那麽突然,若是他有心想躲,定然是可以躲開的。可他沒有躲,像是這具身體早習慣了赫連恆的觸碰似的,任由對方摟住自己的腰,宗錦也沒有半分不適。接著,比他高出不少的男人彎下腰,臉埋進他的肩窩中,收緊了手上的力道。
“他抱你過來的時候,我以為你死了。”赫連恆伏在他頸窩裡說。
那口吻仍是平日裡的冷漠,像是單純在陳述某個事實。
宗錦任由他抱著,有些難為情地看著別處,輕聲說:“這不是沒死麽……”
第一百二十八章 戰後(下)
“……對了,樂正舜呢?”
“被人趁亂殺了。”
“還有那幾個樂正家的狗東西呢?”
“樂正辛和盧非帶著殘部撤退了。”
“你沒派人乘勝追擊?”
“……不必追了。”
“怎麽不必追了,老子的仇……還有你的仇……”
“剩余兵士不足千人,殘兵敗將而已,即便成功撤離,也不可能再對樅阪做什麽……我們勝了。”
“不是樅阪的問題,是我不痛快的問題。”
“日後他們若有機會,定會來報仇雪恥,你再殺不遲。”
“……也是。”這話宗錦還比較能接受,便沒再循著樂正的事問下去,隻道,“你還要抱多久?”
聞言,男人當即松開了他,視線自然而然地落在他臉上。宗錦仍不喜和他對視,垂著眼後退了半步:“……接下來如何?”
“先休整一日,再去沙羅城接管了樂正的舊部族。”
“這麽大塊地方,誰管?”
“禪兒,”赫連恆約莫早就已經想好了,對他也無所隱瞞,“他最合適,留下袁仁輔佐他。”
他們這邊正說著,那邊被接連兩次燒荒了的一大塊地忽地冒出灰黑的濃煙,難聞的氣味也一並傳了過來。
開始燒屍體了。
宗錦望著那邊沒有說話,男人順著他的目光同樣望過去,沉沉說:“此次樅阪之戰,死亡約三千,重傷千余人。”
宗錦同樣低聲地回應:“是麽……回去軻州,多發點撫恤銀子。”
“嗯。”
待到這片林子終於打掃得差不多時,陰沉整日的天忽地亮堂了,橙紅的圓日映出林地殘破的影子,赫連軍再次兵分兩路,傷兵跟隨赫連恆和北堂列往漆城暫做休整,余者則跟著赫連禪與羅子之前往樅阪深處,將樂正家的攤子收拾成赫連的;袁仁與寧差就負責安置好那些自願投降的俘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