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莫是真的耗光了精力,宗錦也未有二話,自願歸在了傷員一列,跟隨赫連恆前往漆城。
剩余的馬匹也不夠所有人騎,赫連恆這邊隻留下了拉車用的馬,讓那些已然無法行動的傷員躺在板車或戰車上。仍是赫連恆走在隊列最前,仍有兵士扛著赫連家的四棱旗,仍有人戍守兩側。比起戰勝敵人後的喜悅,剛結束戰事時,反而像這樣氣氛低沉才比較正常。
沒有人想死,所以也不會有人喜歡戰爭。
只是在不得不戰的時候,得勝是其中好一點的結果罷了。
回漆城的路上宗錦走在赫連恆身旁,提著刀,垂著頭,許久不曾說話,沉默得像另一個人。男人本就話不多,像這般安靜再正常不過。
二人的腳步聲時而合上,時而錯開,走了一個時辰,宗錦才突然問起:“細作真是你安排的?演戲?”
男人搖頭:“非也。”
“哦……你是故意詐他。”宗錦說,“那招安盧非?”
“隨便說說罷了。”
“……我猜也是。”
再過了片刻,赫連恆問:“還在想細作之事?”
“……沒,”宗錦點頭,“在想怎麽好久不見景昭了,怕不是死在戰事裡了。”
“他跟著江意,自然應該在江意麾下。”
從戰場走回漆城,足足花了兩個時辰,天見黑了他們才看見漆城的城門。外頭全是火燒過的焦黑痕跡,還有不少焦屍沒來得及收拾,就那麽橫在野地裡。打完之後先去漆城休整之事,大抵是赫連恆早計劃好的;因此江意早早地就將漆城裡的事安排妥當,見到行軍隊伍到來,城門立刻打開。
城內仍是一片蕭條之色,但平民不再躲藏在屋裡,有些壯年幫著忙收拾城裡的殘局,一見到四棱旗進城,他們便緊張起來,一個個都往巷子、簷下躲。
平民們在道路兩旁,戰車的車軲轆碾過石板路,宗錦有意無意地掃過那一張張臉——憎惡、恐懼,沒有人歡迎他們的到來,卻也沒有人想反抗。
對於平民而言,誰當權根本不重要,只要沒有高賦稅、沒有戰亂,誰是天下之主於他們而言並無分別。
宗錦自顧自想得有些出神,誰知就在這時,從暗巷裡衝出來一個著素服的女人。她來得太突然,致使影子都沒反應過來,更不用說其他的戍衛。宗錦同樣詫異,隻察覺余光中竄出來個白色的身影,下一瞬那女人便已經衝到了赫連恆的面前。
“啪!!”
一記響亮的耳光,打在赫連恆的臉上。
在場所有的人都驚愕地瞪大了眼,只有影子迅速拔了刀,以雷霆之勢架在了女人的肩頭。她實在是瘦弱,兩頰凹陷,雙眼通紅,手裡也什麽武器都沒有;如若不是她這副外表,恐怕影子的刀就不會只是架在她脖子上而已了。
她那副模樣,十足的弱小,足夠讓人心生惻隱。
他扭過頭去看赫連恆,男人並未被這記耳光切實傷害到,甚至連動作都沒什麽變化,只是佇立在原處。宗錦能看見他臉頰上的浮現的紅痕——這若換成是自己,恐怕早就震怒了,哪怕對方只是個弱女子。但赫連恆連眼神都和平常無異。
“殺了我吧,你殺了我吧……”那女人崩潰地號哭著,脖頸上青筋暴起,就要往影子的刀口撞。
赫連恆卻揚了揚下巴,示意影子不必管。
影子聽話地放下刀,重新退回赫連恆身後。見狀,女人再度衝上去,用她孱弱無力的拳頭錘在男人身上:“你去死啊你們都去死啊……殺千刀的……你們怎麽不去死啊……”
男人垂眸看著她,並沒出聲阻止:“想死大可以自己去尋死,不必借我之手。”
這話無疑是火上澆油,女人高高抬起手,眼見又要一記耳光抽上去。
鬼使神差的,宗錦橫踏出一步,瞬時擋在了赫連恆面前。他可沒有赫連恆這麽好的脾氣,不可能站著讓個陌生女人抽耳光;他過去的同時,一抬手便捉住女人的手腕:“發什麽瘋!”
女人當真是瘋了,一隻手被擒住,她便用另一隻手往宗錦胸口捶打;不僅僅是手,腳她也一並用上。就在這進城的大道上,在一眾平民和兵士的面前,女人瘋瘋癲癲地哭著往宗錦身上拳打腳踢。
“都是你們!你們這群天殺的!你們會遭報應的……”
宗錦承受著她並無威力的拳腳,低聲道:“我會不會遭報應是我的事,你再鬧下去,別怪我不客氣。”
“你殺了我啊,你連我一起殺了好了!反正我也不想活了!!”女人仍是發瘋,一點消停下去的意思也沒有。
宗錦目光無意識地掠過方才她衝出的巷子,卻沒料到那處站著個女童,約莫三四歲,傻愣愣地玩著手指。她就那麽看著女人所在之處,清澈透亮的眼裡透出孩童特有的無知,仿佛根本不明白眼前的畫面是什麽意思。
他心頭一震,好似又看見了前一晚那隻眼。
“你們殺了我吧,殺了我算了……”女人拚命地捶打,但對於宗錦來說根本不痛不癢,“我們孤兒寡母怎麽活啊……你們會遭報應的,你們會遭報應的……你們這些氏族,要爭要打你們去打啊!!為什麽要拉我們普通人陪葬?!為什麽啊……你們有沒有心啊……阿堅你為什麽要去救火……你丟下我們母女倆怎麽活……怎麽活……赫連!你們不得好死!!我詛咒你們!!你們赫連全族必定被上天唾棄!!滿門死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