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回再出府,景昭也不出聲了,像是怕真的惹惱了宗錦。
二人在熙來攘往的行人裡沒什麽精氣神地走著,宗錦卻久久沒能從剛才那種驚慌裡走出來。他仍是覺得心口難受,說是慌又沒那麽慌,說是悶卻算不上悶。他只是覺得胸中鬱結著一口氣,怎麽也吐不出來,就連他自己也不知這情緒的真面目是什麽。
——總之不見赫連恆就對了。
他如是想著,突然又感覺自己將火氣全撒在景昭身上,多少有些說不過去。他扭過頭,安慰似的道:“我也沒不讓你說話,只是別亂說話……?”
宗錦話未說完,便見景昭翹著的嘴角。
少年傻子似的咧著嘴,耳根子的紅還未消,左手握著右手的手腕,一副沉浸溫柔鄉出不來的死相。
“就知道惦記女人,”宗錦道,“連根簪子都送不出去,還敢惦記人。”
“……待,待從樅阪回來,”景昭急忙道,“我就送,我一定送!”
提起樅阪,宗錦忽地正經起來:“樅阪之戰不是小事,你到時在戰場上,可別還惦記著無香。”
“我知道,我知道的!我又不是頭一回上戰場了……我十四歲的時候可就跟著哥去了前線的……”
“哦?我怎麽不記得有這事?衝鋒輕騎?”
“後勤馬夫……”
“那能是一回事麽?”
景昭眨眨眼:“咱們肯定會贏,有赫連君,有北堂將軍那樣驍勇善戰的人;還有哥你在……說起來,哥,我一直覺得挺怪的。”
“什麽?”
“北堂,是不是個氏族來著?”景昭皺著眉,邊想邊說,“我總覺得北堂好像也是個氏族……”
“你這麽說,好像……”宗錦跟著皺起眉,片刻後才道,“我想起來了,還真是。”
“!”
“不過也不是什麽大族,”他輕聲說,“過去禦泉是左丘氏的封地,後來左丘氏被赫連擊敗,氏族棄城而逃,族人顛沛流離,左丘氏就這麽沒了。”
“嗯嗯,然後呢?”
“北堂氏好像就是左丘一族的家臣,世世代代都侍奉左丘氏。雖說都是氏族,但有無分封,差別還是很大的。”
“……這樣算的話,那北堂將軍豈不是和赫連君有仇?”
“是吧。”
宗錦一邊應聲,一邊回想起北堂列的臉,再道:“不過那都是百年前的事了,那時候氏族還是很服千代皇室的。既然皇室都沒說什麽,想必也是千代有心想讓左丘氏滅族。……放心好了,這也不是什麽秘密;赫連恆既然敢用他,定然信得過他。”
第七十二章 我與尉遲二三事(上)
待到宗錦和景昭各自扛著五十斤大米,筋疲力盡地回到赫連府時,天色已沉了。
一到夜裡宗錦便能放下心來——與樅阪的戰事在即,赫連恆每晚都會和那些宗錦見過或沒見過的家臣議事,仿佛正在籌備什麽大動作。因而宗錦也不必擔心會與他毫無防備地見面。
至於戰事的安排……就樅阪這種巴掌大的地方,赫連恆要是打不下來才有問題。
小倌赤足盤腿坐在廊下,在裹挾涼意的夜風中,閑散地坐著。剛才吃過晚飯沒多久,他手裡卻還端著碗熱氣騰騰的紅豆湯,裡頭加了些白白的糯米小丸子,光聞著都覺得甜。這冬末春初的時節,喝上一碗紅豆湯,可真是愜意得很。
景昭就坐在他旁邊,倚著廊下的立柱,滿臉惆悵地望著小院的夜景。
宗錦低頭嘬上一口,喝出了些響聲:“好甜……總覺著無香是不是糖放多了。”
“怎麽可能,”景昭有氣無力道,“無香姐的手藝怎麽會出錯。”
“你喝了嗎你就在這兒說……”
“今晚沒喝,但昨晚喝了。”
“…………”
剛吃完飯的宗錦也沒什麽精力去和景昭吵嘴,他再喝了兩口,感受著甜膩在嘴裡蔓延開,斜斜往景昭那邊看了眼——少年心事無處可藏,眼下正望著外頭的月亮,反覆摩挲那根並不值錢的白玉簪子。
宗錦也懶得再點破他所想,自顧自地發呆愣神。許久後,待他紅豆湯喝盡,景昭才道:“萬一這簪子,她不喜歡呢?”
“喜不喜歡,得送了才知道。”宗錦道,“喏,給你個機會——幫我把碗送回後廚去,順便把簪子送給你的無香姐。”
“現在又不是年節,哪有借口送……”
“情情愛愛麻煩死了。”宗錦不耐煩地將空碗往那邊一推,自個兒轉頭便躺下了,用手支著腦袋,像個年逾花甲的老大爺似的道,“快去把碗送回後廚。”
景昭無奈,隻好收起玉簪,端起碗嘟囔了一句“哥不端回來吃不就好了”,再下去穿了鞋往後廚走了。
景昭原本也不和宗錦住在一塊兒——雖說宗錦這屋仍是劃在下仆院裡,但他卻是獨住一間;不僅是獨住,後面還有近一丈寬的空地,種了些小花,勉強算得上庭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