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錦習慣性地那麽叫他,但對方沒有停駐,收斂著腳步聲從出口離去了。
剩下他獨自在這鬼都嫌埋汰的神祠裡,宗錦奮力地翻了身,仰面朝天地看漆黑的穹頂。除開北堂列的“身不由己”,還有許多事在他腦子裡混沌一片——皇甫知不知道北堂的真實身份?那時樂正與北堂的牽連,中間搭橋的人又是誰?
還有赫連恆,赫連恆現在如何了,在找他嗎?
他該怎麽脫身?
宗錦沉沉呼氣,思忖著又懊悔起來,若是方才他假意投誠,應承了北堂的話,逃脫的機會都要大一些。
他成為“宗錦”之後,很多事都不同了,再用過去的目光看待、用過去的手段作為,結果只會邁向慘烈的那一邊。他一直以為率領尉遲家成為天下第一家,是他自己的本事;實則不然,拋開氏族嫡出的加持、拋開他尉遲家的六萬雄師後,他什麽都做不到。
他的桀驁會變成莽撞,他的自尊會變成弱點,他的自信會變成大意。
他不服,不甘。
可也是成為了“宗錦”,他竟收獲到他人的愛。如果他仍是那個尉遲嵐,這輩子和赫連恆也是戰至不死不休,赫連恆對他暗懷的心思,他永遠不會知道。他也不會今天柔弱可憐地躺在破爛的古老神祠中,聽另一個人說真心待他。
……也許這就叫宿命,似壞非壞、似好非好,是在無數岔路中早被安排好了的路途。
宗錦迷迷糊糊想了許久,可能有一個時辰,也可能只有盞茶功夫。一旦沒有了威脅,他便很難再維持神智的完全清醒,好似腦子也叫那毒藥影響,思緒變得遲緩笨拙。
直至入口處遮掩用的枝葉忽地響動了幾聲,他下意識地扭過頭看,身上仍沒有力氣,可卻真的挪動了。
——這藥效會持續不斷地衰退!
宗錦來不及驚喜,就看見左丘昱快步進來,呼吸粗沉地奔到他面前:“本想在此處躲幾天,現在看起來是不成了。”
他張口問道:“是赫……”“小宗錦,不管你願不願意,”左丘昱打斷他的話,“我都決定帶你走了,為了日後我手刃赫連恆之時,沒有你攔在他身前,我也必須帶你走。”
“……你這麽做也是徒勞!”
“我會等到你改變心意那天。”左丘昱這麽說著,蹲身抓了旁邊的土沙往火堆上蓋。他動作很快,三兩下火便被撲得只剩下微光;他又抱起無法反抗的宗錦,抬腿將火完全踩滅。
神祠霎時間回到一片漆黑,宗錦不斷說著“放開老子”之類的話,但左丘昱置若罔聞,直接將他放到了馬背上。他又一次像一包行李似的橫著掛在鞍前,就聽見左丘昱挪開那些樹枝,隨後便牽馬出去。
外頭有光!
即便宗錦無法抬頭,視線的角落裡仍能感受到些微光。
並非某處有火光,而是四面八方都有火光在林間若隱若現。緊接著,遠遠的有人在叫著“宗錦”;他聽不出是誰的聲音,但有一天是毋庸置疑的——赫連軍在找他。
難怪左丘昱要馬上走,赫連恆的人找到這附近來了,找到這個神祠也不過是時間的問題。
左丘昱迅速上馬,輕巧地一甩韁繩,馱著他往樹林深處更黑的地方跑。
他張口想回應那些喊聲,可再怎麽用力,聲音也微弱得難以聽清,還不如馬蹄聲亮。
事情發展到這份上,左丘昱再想無聲無息地離開已經是不可能的事了。他唯一的路,就是和赫連軍比速度,能夠搶先一步走出斬崖,進入天都城,赫連恆就無法再那麽肆無忌憚地派兵找他。因此,左丘昱再沒有了隱匿的意思,他輕喝著“駕”,逼迫身下馬兒一再提速,在夜晚的林間鬧出了不小的動靜。
宗錦被顛得相當難受,對方急切趕路,還不忘一隻手摁著他的後腰,謹防他墜馬。
單從目前的情勢來看,左丘昱早就規劃好了逃走路線,赫連軍雖然對著樹林不會陌生,可終究需要判斷對方的動向才能追擊……左丘昱很可能成功逃離,他會被帶往天都城。
到那時候,再想逃走比登天還難。
宗錦如此想著,難受得身上直冒汗。
很快周邊便有馬蹄聲包了過來,一點點再朝他們靠近。
“宗錦——!宗錦——!”
——他娘的,老子就在這裡……
——他不能就這麽坐以待斃,不能把希望賭在赫連恆是否追上來。
他不斷地試圖握拳,哪怕多一點都好,只希望體力趕緊回來,哪怕只有尋常弱女子的力氣也好。
“西北方向!”
“追!”
“宗錦!”
喊聲此起彼伏,卻依舊離他們有些距離。林間鳥獸被馬蹄聲驚擾,各種響動此起彼伏,還有潺潺流水聲若有若無。宗錦好不容易才能控制自己軟趴趴搭著的雙手,能握成拳又松開;來回了好幾次之後,他試著動了動腳趾,又控制著大腿的肌肉發力。
比起之前在神祠裡時已經好了不少,可要和北堂列動手,還是沒可能。
正當此時,在他們正後方,凶悍的馬蹄聲緊迫而來。
宗錦撐起脖頸往後看,隱隱約約只看能看見模糊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