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六七,”他突然說,“是什麽意思?”
小孩“啊”地回過頭,邊走邊說:“就是號碼啊,我是第一百六十七個;哥哥你是第四百八十二個。”
“……”
小孩將他直接帶到了角落裡,從一旁的架子上抓過一根鐵鎬,塞進了宗錦的手裡:“你快些跟我一起做做樣子吧,不然等下秦哥又要打人了……”
除了這個小孩之外,旁邊還有好幾個人。
每個人都是這樣,瘦骨嶙峋,髒兮兮的,穿著並不能蔽體的衫子,衫子上寫著不同的、並不相連的序號。他們對宗錦的到來沒有任何驚訝,甚至手頭的事都沒有停,繼續開鑿著那些石頭,叮叮哐哐,吵得人腦仁都在嗡嗡疼。
饒是小孩,恐怕也已經讀懂這究竟是個什麽地方——采石場,采石要做什麽宗錦不知道,但看這些人的模樣,和他們手足上的鐐銬,恐怕沒有人是自願在這裡采石的。
他拿著手裡的鐵鎬發怔,一六七湊到他身邊,用只有他們能聽見的聲音說:“不想死就乾活吧,秦哥養了幾條大狼狗,不做活的人他都說拿去喂狗了……我教你,就是這樣,順著這個縫,把石頭敲下來就好了,裝到那個推車裡……”
“…………”
他沒說話,一六七便捉著他的手,用他瘦小的身軀,很是吃力地手把手教宗錦如何采石。
“做這些有什麽用?”宗錦低聲問道。
回他話的卻不是一六七,而是不遠處胸口寫著三一的老頭:“愛死找個地方撞死得了,石頭你別跟他費工夫了,你乾你的,小心活不夠中午沒得飯吃。”
宗錦看看老頭,又看看小孩擔憂的臉,終是沒再問什麽,只是麻木地抄起鐵鎬,一下一下學著周圍人的樣子開始采石。
接二連三的悲慘境況,讓宗錦有些麻木。
他是還活著,他心裡也很清楚,即便到了這個鬼地方個,他也應該不放棄地想辦法逃出去。可他的身體卻不配合,提不起一點勁兒,甚至連動腦子都嫌麻煩。
他當真是累了。
他累得鬥志全無,好像自己偷活了這麽長時間,隨時還回去也不算虧。
越是累,越想念那條長廊,那個人,那碗紅豆湯。
跟著眾人采石了一個上午,他零零散散從旁人的閑聊中聽來了不少話——這裡是雍門氏的采石場,換言之,是官家的采石場。
這些白石被開采出來之後,就會運送到烏城的城郊,據說是雍門氏想在那裡建一座宮殿,模樣裝潢都得比著天都城來。
而在這裡采石的,只有兩種人,東廷的囚人,和賤籍。
賤籍若是沒有犯事,倒是可以像平喜那樣生活;但若是犯了事,哪怕只是踩髒了有姓之人的鞋,對方硬要追究,賤籍就會被送到這裡來做事。
而無論他們采了多少石,也拿不到一文錢。
采石場隻給他們發吃的,做多少工,拿多少吃的,有上限無下限。
頭天宗錦做得極少,還不如一六七做得多;很自然的,他辛苦一天后的晚飯,只有一碗米湯。放飯時,他端著米湯站在放飯處,一點食欲也沒有。人來人往的那些采石工,一個個像沒看見他似的,從他身邊經過時撞到他的肩膀。宗錦手一抖,那碗米湯就灑了。
一六七又拉著他回去他們睡覺的地方——正是宗錦醒來時的那個石窟——不少人已經躺在大通鋪上睡著了。
一六七又問他:“你吃過了嗎?”
老頭三一再罵:“你管他幹什麽,少管閑事,睡你的覺!”
一六七便不再多語了。
宗錦沒吭聲。
他望著牆,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誰,如今在哪兒,又該去哪裡。
——
“就是這裡?”
“就是這兒。”平喜點著頭,望著眼前的大紅燈籠道,“脂雲樓的老板是柳爺,柳爺是個女的,雍門君的表妹。雍門君很寵愛她,所以大家都不敢得罪柳爺。”
“那我怎麽進去找人?”
“這裡是娼館,你當然只能,進去找淸倌兒。你就這麽說,說你喜歡白的,野的,要才入行的,不要老手。”
景昭的耳根子紅了:“只能這樣嗎?”
“不然呢,那正經人誰去娼館啊?”平喜道,“你若是叫人看出來,你是來找人、還要帶人走的,柳爺不得差人扒了你的皮。”
已過了子時,芷原的熱鬧去了一半,可仍有不少男人走來走去,有的是在挑館子,有的是在叫賣,還有的是沒錢進去享樂,只能站在外頭看看柵欄裡的美人飽飽眼福。
脂雲樓二樓的柵欄,如今是空著的。
平喜示意景昭往上看,又說:“他之前就關在上面,要價呢,你最好快點進去。”
“行,那我去了。”
“嗯,你去吧,我在外面等你。”
二人話雖是這麽說,但景昭半晌都沒邁出一步。在人群熱鬧裡,他二人像是靜止了般,在脂雲樓門口站了片刻。平喜疑惑地看向景昭的臉:“你怎麽不進去?”
景昭更疑惑了:“你不從我背上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