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已說到了這份上,宗錦再怎麽隨性,也不可能穿著裡衣便大搖大擺出門,更何況如今還是春日裡,就是他拉得下臉,這副孱弱的身子骨也經不起春寒。
像是怕他越想越氣,赫連恆未再多言,反倒是推開門離了屋,甚至沒再叮囑句“快些”。
錦衣華服宗錦並不討厭,他只不過是嫌麻煩,嫌過寬的袖子做什麽都不方便。見男人好似有事要忙地走了,他歎著氣,嘴角耷拉著滿臉不悅地去洗了把臉,往後也只能抖開那身貴重的衣衫,一件件往自己身上穿。
雖說都是華服,可主是主,臣是臣,臣下的著裝總不可能越過主君。他的這套少了那些金線,腰間也沒有白玉鑲嵌,看上去素淨了不少。誰知他才剛將外衫披上,房門又打開了。
赫連恆走進來,手裡還拿著錦盒。
見他已將華服穿好,男人眯了眯眼,目光中的玩味不加掩飾:“紅色很襯你。”
“廢話,”宗錦尷尬地一甩袖子,“老子尉遲的家紋都是正紅,哪像你們赫連,家紋跟吊喪似的。”
男人自顧自走向坐塌,朝他道:“過來。”
“作甚?”宗錦下意識地問回去,可腿卻誠實得很,已走向赫連恆。
赫連恆拉過他的手臂,談不上溫柔也談不上用力,只是相當自然地帶著他坐下,自己則站在後面,抬手撫上他的頭髮。
那感覺太詭異,激得宗錦抖了抖。
然而赫連恆的手很穩當,沒讓他逃脫,反而順勢解開了他的發繩。
“……我手又沒受傷,”宗錦道,“用不著你幫。”
他身後男人卻說:“妻房替夫君束發,有何不妥麽?”
“你可真是不要夠臉啊……”
赫連恆不理他,不知從哪兒弄了把梳子,小心翼翼地替他梳開略略打結的頭髮。
被人伺候的感覺自然不會壞到哪裡去,宗錦垂眼感受著男人的動作,竟有種“得妻如此,夫複何求”的感慨。雖說這妻,不僅比他身材高大,還比他如今的地位高;但這妻愛慕他多年,滲透在一舉一動間,是做不得假的。
男人的手法算不上熟,期間摻著幾分小心,好一會兒才將他好幾日沒搭理的頭髮梳順梳開。接著對方微涼的手蹭過他後頸,將他的頭髮攏起來,用木梳抵著往上,替他系上新的發繩。
“尉遲嵐。”赫連恆突然叫他。
他也不知怎麽了,自然應聲:“嗯?”
“尉遲嵐。”
“嗯——?”
“尉遲嵐。”
“嗯?!”
他想回頭看看這王八蛋又在作什麽妖,可頭髮還在對方手裡。然後他便聽見一聲很淺的笑:“……你在久隆時,親朋也是如此稱你的?”
“……我爹管我叫阿嵐。”宗錦回答道,“弟弟小時候叫‘兄長’,長大了叛逆得很,不怎麽叫我。至於家臣,同你一樣,主公、主上、君上……”
“令堂呢?”
“……”
這一問,就問到了他難以啟齒的地方。
宗錦有瞬間甚至覺得赫連恆其實早把這些雞毛蒜皮的事調查清楚了,此刻是在故意要他難堪。
男人卻一邊打開錦盒,一邊無辜地追問:“嗯?”
“嗯……”宗錦任由對方擺弄自己的腦袋,好半晌個才憋出一個弱不可聞的字:“……嵐……”
“嗯?”
“嵐嵐……”
赫連恆仍沒聽清楚:“什麽?”
“……我娘管我叫嵐嵐,行不行?聽清楚了沒有?!”宗錦倏地揚聲罵道,“你呢?阿恆?恆兒?是不是還個乳名什麽的,小寶?”
“族譜上我輩從心從楚,”赫連恆說,“幼時家人喚楚恆。”
“……沒趣得很。”
“確實不如嵐嵐有趣。”
“赫連恆你……”“好了。”不等宗錦罵出來,男人已停了手。
宗錦轉過臉,一雙杏眼瞪圓了怒視他,剛才那點溫情氣氛也跟著煙消雲散:“我警告你啊,你要是敢這麽叫我,我定饒不了你。”
“要如何饒不了我?”
“……”他撂狠話全屬本能,至於到底要怎麽教訓赫連恆,除了把他殺了宗錦也想不出別的。
若是之前,他殺赫連恆那叫天經地義;可放在如今,殺了赫連恆他倒成鰥夫了——即便他們並未拜過天地飲過交杯。
宗錦想了片刻,咧開嘴壞壞地笑:“我就納十個八個妾,還置放在你赫連府。”
“你大可以試試。”
“試就試,你們軻州院子裡的姑娘,我看就挺不錯,記得麽?上次那個彈琵琶的。”
男人面無表情,叫他看不出喜怒;但聽這話,他八成是氣到赫連恆了:“好,很好。”
宗錦一陣得意,吊兒郎當地拎起茶壺,就那麽看著赫連恆,仰頭往自己嘴裡倒。
赫連恆約莫還想說什麽,只是時間不趕巧,外頭有兵士高聲出言:“啟稟主上,一切準備妥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