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倦面無表情地看著地上跪伏著的幾人,眼底湧動著殺意。
只要他一聲令下,錦衣衛就會立刻把這幾人拖下去砍了腦袋,掛在城牆上示眾,以震懾江右所有趁亂發財的奸商。
他的視線滑過這幾人,落到微抿著唇瓣望著他的陸清則。
青年身形雖單薄,但腰背筆直,靜靜坐在那邊,周身籠罩著不食煙火般的氣質,始終如雪如月般,有一種觸手難及的距離感。
但只要他的視線落過來,便讓人恍惚覺得,似乎也是能觸碰到的。
靜默片刻後,寧倦淡聲道:“念在你等起初的確是被脅迫的份上,朕便不治重罪。”
幾個還在爭先恐後磕頭的人全部滯住。
他們方才,是真的感受到了這位年輕的陛下毫不掩飾的殺意。
是以都懷疑是自己聽錯了。
“而今江右有難,”寧倦背手俯視著他們,“你們可以做什麽?”
跪在地上的幾個富商聽出了寧倦的意思。
命重要,還是錢重要?
再重利的商人,在面對這個抉擇時,也立刻反應過來,連忙磕頭道:“草民知罪,草民願散盡家財,為百姓提供作工的地方,為陛下分憂解難!”
其余人也反應過來:“草民知罪,草民願配合官府免費放糧……”
“修築堤壩本就是草民的一分責,往後石料草民願分文不取,親自運送!”
這些話聽起來無比赤忱,少年天子的情緒卻依舊沒什麽變化,漆黑的瞳仁裡沒有一絲情緒,靜寂地注視著他們。
幾人內心惶惶不已,忐忑起來。
都說君無戲言,陛下……不會出爾反爾吧?
等耳邊亂糟糟的聲音都消失了,寧倦才冷淡開了口:“把你們的人領回去,再有下次,帶著棺材來領人。”
幾個富商還沒反應過來。
陸清則摩挲著茶盞邊沿,慢悠悠添了句:“陛下的意思是,你們可以走了,還是諸位想留下來,一起用個晚膳?”
誰敢啊!
幾人不敢再多言,又叩行了一禮,鵪鶉似的退了下去,和來時敲著算盤的雞賊模樣大相徑庭。
陸清則望向寧倦,露出個真情實感的笑:“留著他們有用,陛下做得很好。”
寧倦凝視著他,仔細觀摩著他面具下微彎的唇角,嘴角輕輕牽了牽:“那老師開心嗎?”
“我開不開心不重要,”陸清則正色,“陛下自己怎麽想的才重要。”
寧倦漫不經心地撥弄了下手邊的硯屏。
他怎麽想的才重要嗎?
他想的是,如果不殺那些人,能讓陸清則開心的話。
那放過他們也不是不行。
事情算是解決了,陸清則又瞟了眼桌上堆積如山的公文,擼起袖子:“怎麽這麽多,分一半給我吧。”
寧倦心裡一甜,不想讓陸清則費神:“不必,我來就好。”
陸清則也沒多想:“那我先回去了。”
寧倦臉色稍變:“別走!”
“我不幫你的話,在這兒乾坐著做什麽?”
寧倦忽然有些口乾舌燥的害羞,抿了抿唇,小聲說:“老師坐在邊上陪我,好不好?”
陸清則莫名其妙:“不好。”
“……”寧倦沉默了一下,閉了閉眼,分了一小半文書,放到對面,“老師慢慢來。”
師生倆人坐在書房裡,一人一堆公文,相對而坐。
陸清則翻開查看,發現都是各府遞來的公文。
初至江右,將潘敬民等人逮走後,寧倦火大無比,命錦衣衛抓了所有治水不力的官吏,大大小小全下了獄。
若不是救災更重要,恐怕會當即將人全部提出來問斬。
現在各府的官署空空蕩蕩,大牢滿滿當當,下頭的人惴惴不安,生怕不小心做錯什麽,要被追責,便乾脆事無巨細地報上來。
早上倆人去洪都府,也是為了解決類似的瑣事。
零零碎碎、大大小小的事全壓過來,甚至連某府需要新增多少間安置所,也要來問問寧倦的意見。
實在是過於冗雜了。
年輕氣盛的皇帝陛下精力旺盛,一天隻睡一兩個時辰,似乎並不覺得有什麽問題。
但這還只是一個省的文書,將來得掌大權之後呢?
陸清則掀起眼睫,越過面前層疊如山的文書,朝小皇帝瞥去一眼。
明晃晃的日光漏進書房,勾勒出少年俊美乾淨的輪廓,也清晰地映照出三分肉眼可見的疲憊。
寧倦的眼下已經有了淺淺的烏青。
原著裡暴君高度集權,搞得朝廷內外血流成河。
其中一個原因便是,他眼裡揉不下沙子。
凡貪汙受賄者,殺,凡魚肉百姓者,殺,凡屍位素餐者,殺……出發點是好的,但水至清無魚,酷厲的統治並沒有讓大齊走得更遠,壓抑的後果,便是大規模的起義叛變。
陸清則自然不想寧倦走上這樣的路。
他早就想提此事了,只是清楚寧倦性格裡執拗的那一面,沒有貿然開口。
既然寧倦已經懂得了放過江右那幾大富商,現在應該也是提及的時機了。
寧倦被陸清則盯著,簡直如坐針氈,想努力忽視陸清則的目光都不行,最後還是耳根發紅著抬起頭,忍無可忍問:“老師,怎麽了?”
陸清則托著下頜,指尖點點面前這堆玩意兒:“果果,那些涉事下獄的官員,你打算怎麽處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