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倦腦子裡只有一個想法。
他要見陸清則。
他面無表情地看了眼陳科:“讓開。”
陳老太醫滿頭大汗,不知道是急的,還是熱的,聲音都變了調:“陛下,還是等幾日……”
“朕讓你,”寧倦盯著他,漆黑的眼底暗沉無光,嗓音發寒,“讓開。”
那個眼神深潭一般,沒有絲毫波動,冷沉沉的,陳科後背一寒,一時被駭住,生出股驚懼之感,心臟狂跳著,竟不敢再去阻攔。
陳小刀呆了半天,也反應過來了,推了把長順,一起上前阻止:“陛下,小的進去照顧公子就好,您龍體貴重……”
長順卻沒敢上前。
他跟在寧倦身邊,實在太清楚陛下對陸大人有多看重了,手中的帕子幾乎都要絞破——怎麽就是陸大人倒下了呢!
寧倦理也沒理陳小刀。
除了灌入四肢百骸的恐懼與擔憂,他心底還隱隱藏著一分怒意。
陸清則出了事,第一反應居然不是找他,而是找陳小刀。
甚至還想瞞著他!
他沒把陳小刀活剮了都算不錯了。
沒有人敢再攔寧倦,他走到門前推了一下——沒推開。
門被閂住了。
老師不讓他進去?
寧倦眼眶一紅,心口都在發顫,又推了一下門,忽然就有點控制不住情緒,死死盯著那扇門,聲音驀地拔高:“孫二!拿刀來!”
少年皇帝此刻仿佛一隻瀕臨失控的野獸,理智系於緊繃待發的細弦之上,隨時可能崩斷。
在場無人敢反駁,暗衛屏住呼吸,上前正想遞刀。
寧倦忽然聽到門後傳來聲遊絲般的、低啞虛弱的聲音:“果果。”
很輕很輕,只有緊靠在門邊的寧倦能聽到。
瀕臨失控邊緣的理智猛地收束。
寧倦急促的呼吸止住了,死死咬著牙,控制著聲音,卻掩飾不住地發抖:“老師,讓我進去。”
“別鬧。”
陸清則本來躺在床上,處於半昏半寐之間,聽到外面的聲響,才跌跌撞撞地扶著牆靠到了門邊,將門閂上。
此時他徹底沒了力氣,軟倒靠在門邊,身體忽冷忽熱,太陽穴也在突突直跳著,眼前一陣接著一陣地發黑。
他撐著發著高熱的腦門,意識有點模糊,但理智尚存,語氣柔和,卻不容拒絕:“聽老師的話,回去。”
寧倦的喉頭一哽,眼圈更紅了,額頭抵著門,聲音裡幾乎有一絲乞求:“老師,讓我進去看看你……”
小皇帝從小到大倔強又擰巴,上一次陸清則看到寧倦情緒失控,還是因為他暈船時差點傷到他。
陸清則靠著冰涼的門板,腦子裡混沌了一瞬,模糊地想:這孩子,不會又哭了吧?
堂堂天子哭哭唧唧的,他又不是真要死了。
“我沒事,就是尋常的風寒。”陸清則花費了時間,才重新整理好亂成一團的思緒,嗓音很啞,悶悶地咳了幾聲,“風寒會傳染,若是你也病倒了,江右誰來管?去忙你的事,等我好了就來見你。”
往日只要陸清則這麽哄一哄,寧倦就會很聽他的話。
這次卻沒那麽好哄了。
誰來管?愛誰管誰管!
寧倦用力閉了閉眼,再睜開時,已經有了三分冷靜,但若是陸清則站在他面前,細看之下,定能察覺到他眼底的癲亂。
外面安靜了半晌,陸清則以為寧倦已經走了,忽然聽到少年輕輕的聲音:“如果我非要進來呢?”
陸清則怔了怔,遲鈍地察覺到一絲不妙。
下一瞬,窗欞砰地一聲被破開。
門前的腳步聲抽開,陸清則眼前模糊,勉力抬起頭,就看到一道修長的身影從外面利落地翻了進來,大步朝著他這邊急急走來。
……這小兔崽子!
陸清則心裡罵了一聲,下一刻就感到一陣令人眩暈的騰空。
寧倦破窗而入,把他抱起來了。
陸清則氣得閉著眼,好半晌沒能緩過來,等到被放到床上時,才抓著寧倦的領子,嗓音沙啞得不行,惱怒道:“你作什麽死!不怕染疫嗎!”
如果是尋常風寒,他躺幾天,喝點藥便好了,左右他也習慣了。
但如果是染疫了,再不幸地傳染給了寧倦呢!
“那又如何。”寧倦紅著眼瞪著他,冷冷回了一嘴。
陸清則給他氣得太陽穴突突直跳,一時間感覺自己活像回光返照了,甚至有力氣罵人了:“回來時我是怎麽和你說的?不要把自己置入險境,你是大齊的皇帝……”
“我在你面前就只是大齊的皇帝嗎?”寧倦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陸清則,你知道我有多害怕嗎?”
聽到林溪染疫,傳染了於流玥的那一瞬間,他都要嚇瘋了。
陸清則卻聽不清了。
那一絲憤怒把他最後一點力氣也燃燒殆盡了。
他眼睫闔著,眉尖深蹙,額上覆著層薄薄的汗,顴骨上泛著不正常的病態紅,唇瓣卻蒼白而乾涸,整個人的生機都衰弱了下去,仿佛一朵枝頭行將枯萎的海棠花。
寧倦頓然收了聲,心尖一抽一抽地縮著,疼得厲害。
分明回來時還好好的。
他看著陸清則,發了幾瞬呆,倏地扭頭看向外面,厲聲道:“藥呢?!”
聽到屋內的聲音,長順心驚膽戰地跑到窗邊:“藥在廚房煎著,馬上送過來了!陛下,您、您要不出來吧,一會兒奴婢來給陸大人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