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內卻沒聲兒了。
顯然是壓根兒沒把這話聽進去。
屋外一群人面面相覷,心裡焦急,卻很清楚——平時就只有陸大人能勸動陛下,陛下也只聽陸大人的話。
現在連帝師大人本人的話也不管用了,他們說什麽都沒用。
外界的一切似乎都遠去了。
寧倦打濕了帕子,心無旁騖地給陸清則擦了額上的汗。
他出了很多汗,發絲也微微被浸濕,烏黑的發凌亂地沾在雪白的臉頰上,強烈的對比看得人驚心動魄。
寧倦垂下的目光滑到陸清則乾燥的唇瓣上。
平時老師總是姿態松懶,說話時帶著篤定的從容,濃睫一眨,便滿眼笑意,時時愛捧著杯熱茶,薄紅的唇被浸得濕潤如花瓣。
現在卻一副病態的蒼白。
他的指尖按在陸清則眼角的淚痣上,慢慢下移,感受著指下肌膚的滑膩滾燙,直到他不曾敢觸碰過的唇瓣邊,頓了頓後,指尖按了下去。
是一種枯萎的柔軟。
從小到大,寧倦經常看到陸清則生病。
他很厭惡這種代表著衰微的病氣出現在陸清則身上。
仿佛陸清則會就這樣離開他。
陸清則其實並未徹底昏死過去,只是身體與意識都被高溫煎熬著,意識渾渾噩噩的,模糊感受到冰冷的觸碰,昏沉的意識冷不丁被拉回了一瞬。
高熱之下,陸清則的唇瓣愈發乾燥,甚至有些乾裂,寧倦正想去倒杯茶水,手腕忽然被一片柔軟的高熱圈住。
沙啞的聲音伴隨著沉重的呼吸,從身後傳來:“陛、陛下……”
那隻手的力道軟綿綿的,下一瞬就無力地滑了下去。
寧倦心底一突,反手用力地抓回去,倏地轉過頭:“老師?”
陸清則的瞳孔有些散亂,聚不了焦,臉上浮著虛汗,臉色蒼白得可怕,張了張嘴,想說什麽,卻不防嗆了口氣,陡然咳嗽起來,卻因為實在脫力,咳也咳得沒甚大動靜,單薄如紙的身子發著顫,仿佛要將最後那一口生氣也咳出去般。
寧倦簡直膽戰心驚,慌忙半跪下來,給陸清則輕拍著背:“別急,老師,你想說什麽?”
陸清則終於又在昏蒙中撿回一點清晰的意識,勉強撐開眼皮,嗓子嘶啞到不行:“別怪罪林溪……咳,別耍小孩脾氣,即使林溪不是小世子,也該給他們姐弟送藥。”
寧倦靜默下來,沒有立刻答應,眼底含著絲令人不寒而栗的冷酷。
沒有聽到回復,陸清則抓著他的手緊了三分,語氣加重:“果果……你還聽老師的話嗎?”
一陣窒息的死寂之後。
寧倦深深地吸了口氣,將陸清則的手掌緊緊回握住,低聲道:“我聽話。老師,我聽你的。”
君無戲言。
聽到寧倦的回應,陸清則緊繃著的心弦一松,閉上眼,徹底陷入了昏迷。
寧倦一動不動地僵坐在床前,掌中的手還在發著燙。
少年俊美的眉眼籠著一層陰翳,嗓音幽冷,緩緩補充:“但這一切建立在你沒有染疫之上。”
初登基時,寧琮在他面前肆無忌憚地侮辱陸清則,他卻什麽都做不到,從那時起,他就下定決心,要保護好陸清則。
什麽武國公,小世子,衛鶴榮……他做的這一切,只不過是為了能夠穩穩地抓住本該屬於他的權力,護住他心尖上唯一一片柔軟之處。
寧倦慢慢低下頭,額頭抵在那隻瘦長的手上,來到江右後幾乎事事順遂,直至此刻,恐懼與擔憂的陰影籠罩,他忽然生出些無力感。
“老師,你若是死了……這一切還有什麽意義呢。”
作者有話要說:
陸清則:zzzzzzz
寧倦:QAQAQAQAQAQAQ
第三十八章
廚房煎好的藥送來時,長順有點犯難。
這藥怎麽送進屋?
長順抻著脖子,小心翼翼地從窗欞破開的地方往裡張望了一下,正準備大著膽子,再喚一下寧倦,門口就傳來嘎吱一聲。
被閂上的門開了。
再次出現在眾人面前的寧倦臉上蒙著布巾,看上去已經平靜下來,望了眼長順的方向,伸出手,示意他把藥拿來。
長順連忙小碎步上前,雙手把藥奉上。
寧倦接過藥碗,瞥了眼匆匆趕來的錦衣衛小靳。
小靳趕緊報告:“稟報陛下,鄭指揮使已經派人出發尋人了,三日之內定會帶回您說的人!”
陳小刀一陣迷茫。
找人?
找什麽人?
陛下之前急得理智全無的樣子,還有心思讓人去找人?
小靳繼續道:“按陛下的命令,所有接觸過林公子與於姑娘的人,皆已排查清楚,包括鄭指揮使在內,都前往了安置所進行隔離處置,三日後沒有風寒症狀才能離開,至於林公子和於姑娘,現在還在官署裡……陛下,是否要將他們送去城外的病患所?”
本來按規矩,是應該直接送過去的,但因為陸清則的事,負責此事的上上下下都犯了難。
陛下有多看重陸清則,是有目共睹的。
所以……陛下會如何處置疑似傳染了陸清則疫病的人?
眾人顧慮於此,也就暫時沒動於流玥和林溪,等著寧倦發話。
寧倦垂下長睫,默然片刻,才開了口:“留在官署裡,每日送藥,隨時看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