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接觸了不一定會傳染,但陛下之前進去時都沒有遮一下口鼻,萬一出了什麽事呢!
寧倦看了他一眼:“無礙。”
其實他不在乎。
陸清則若是無礙,那他也無礙。
陸清則若是染疫,救治無力死了……
寧倦心口驟然一縮,閉上眼深深吸了口氣,不敢再想下去。
就像那天在船上,他被暈船帶來的胸悶惡心折磨到昏昏蒙蒙時,差點傷到陸清則一樣。
稍微觸碰一下“陸清則會死”這個可能,渾身流淌的鮮血都仿佛在這三伏天變成了冰刺,渾身細密的疼痛匯聚到心口。
“按照朕制定的疫病防略,朕也該單獨隔離開來,從今晚起,朕與老師隔離在院中。”寧倦睜眼,平靜地開了口,“這幾日老師喝什麽藥,朕就喝什麽藥,陳太醫每日來診脈開藥,長順負責送水和吃食。”
陳科無可奈何地揖手:“老臣遵旨。”
寧倦有條不紊地又下了幾道命令後,從袖中掏出份名單,丟給長順:“將名單上的人放出來做事,往後的文書都送到此處。”
長順忙不迭雙手接住,打開看了一眼。
都是初來江右時,順藤摸瓜揪出來的一波貪腐敗壞、辦事不力的官員,鄭垚帶著下屬去抓時,跟串珠似的,老長一個隊伍,大牢都險些不夠關的,有些地方的官署抓得就剩幾個人了。
也是因此,寧倦才會忙得腳不沾地,許多事都得親力親為。
就像陸清則預料的一樣,初初嘗到掌握權力滋味的寧倦舍不得放開,也容不下沙子,但總歸會明白,個人精力有限。
雖然實際發生的情況,和他預料的不太一樣。
長順忍不住又偷偷瞅了瞅看起來已經徹底冷靜下來的皇帝陛下。
雖然絲毫看不出之前瀕臨失控邊緣的樣子了……但以他對陛下的熟悉,總覺著,這只是一種風雨欲來的平靜。
陸大人。
長順退下去傳令,心揪得緊緊的,不住地祈禱。
您可千萬、千萬別出事啊。
當晚,寧倦徹夜未眠。
在陳老太醫老淚縱橫地懇請之下,他沒有非要住在陸清則的屋裡。
他開著窗,時不時看一眼對面,再逼迫自己處理著桌上的文書,大大小小的,都看了一遍,包括陸清則說的“阿諛奉承吹噓拍馬”的那批。
然後再拔腿去對面看一眼陸清則。
天上的星子由亮轉黯,院子裡的雜草被踩塌了一邊。
天色微亮時,陸清則依舊沒有醒來。
長順也一宿沒睡,不放心地守在廚房盯著下人煎藥。
雖然連續兩日沒有睡覺,寧倦卻絲毫沒有睡意,也不敢睡。
他必須讓自己的腦子隨時處於運轉的狀態,否則一旦松懈下來,閉上眼,腦中就會擠滿了陸清則蒼白病氣的臉。
唯望陸清則只是普通的風寒,望太醫研究了半月的藥能奏效。
上天卻沒聽到寧倦的祈禱。
第二日中午,陸清則病得愈發重了。
他渾身都發起了高熱,呼吸火灼般,額頭滾燙,寧倦被燙得指尖蜷了蜷,轉頭鎮定地叫了陳科過來。
風寒愈重,與病患所裡的病患病況相似。
陳太醫眉頭緊皺著,暗暗歎了口氣,又給陸清則開了一劑藥。
寧倦親手給陸清則喂下後,觀察了許久,看他的呼吸稍微平穩了些,才發現自己已經驚出了一身的汗。
屋裡悶熱,蒙著特製的布巾更是呼吸不暢,寧倦冒出的卻是冷汗。
離開了屋子,長順端來放了藥的水盆,倆人淨了手,陳科斟酌著說辭,勸寧倦遠離陸清則是勸不動的,便換了個方向:“陛下,您還是回去歇歇吧,您看您幾日沒歇過了,過兩日陸太傅好了,您卻病倒了,陸太傅恐怕也不會高興。”
“朕不累。”
寧倦語氣平淡,洗完手,頭也不抬地扯下蒙口鼻的布巾,接過長順遞來的浸了冷水的帕子,擦了把臉,鋒利俊美的年輕面孔,又積澱了幾分沉著。
長順低眉順目的,又雙手捧上碗藥。
他接過來,也眉也不皺地喝了。
陳科心情複雜:“……”
他行醫幾十年,見過師生情深的,沒見過深成這樣的。
換作普通人也就算了,無情帝王家,怎麽還能生出個這麽尊師重道的皇帝?
就算是一輩子的老夫老妻,多半都沒這麽的情深,陛下對陸太傅,簡直都不像是對待老師了。
但這些話陳科也不敢亂說,隻得又行了一禮,回去繼續與諸位同僚加急研製藥方。
寧倦也不敢再離開陸清則的床邊,乾脆將書案搬到了陸清則屋子的窗邊,隨時守著。
這一整日,陸清則都在昏睡。
只在傍晚時短暫地醒來了幾瞬。
寧倦握著他的手,又驚又喜,眼眶發熱,一句“老師”還沒說出口,就得來一句虛弱沙啞的罵聲:“……滾出去!”
然後又陷入了無休止的昏迷之中。
寧倦抿緊了唇瓣,一聲不吭地給陸清則又喂下了一碗藥。
到第三日,陸清則徹底昏迷過去,連偶爾的清醒也沒了。
僅僅兩三日,他像是又枯瘦了一圈,側影單薄得像張紙,衣袍都空蕩了一分,無聲無息地到躺在架子床上,臉上沒有幾分血色,呼吸愈發衰微,氣若遊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