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一出,連陳小刀和長順都愣了一下。
這……應該是陸大人的意思吧?
寧倦摩挲著碗沿,掃了眼陳小刀,語氣不鹹不淡的:“陳小刀也送去安置所隔離。”
鄭垚和林溪比武時,陳小刀也在場。
陳小刀沒想到自己忽然被點名,傻了一下,踮腳擔憂地看了眼屋裡的方向,鼓起勇氣道:“陛下,既然我也接觸過小林公子,不如我留下來照顧公子吧……”
寧倦冷冷望了他一眼,漆黑的眼眸冰湖般:“朕不是在和你打商量。”
陳小刀總覺得陛下活像想擰斷他的脖子,默默縮了縮腦袋。
小靳咽了咽唾沫,雖然知道現在不是說話的時候,還是硬著頭皮請示道:“那陛下,今晚抓來的那些山賊該如何處置?”
“除在籍良民外,”寧倦沒有表情,“全部拖到潘敬民與賊首面前,挨個處置。”
挨個處置的意思是……
小靳眼皮一跳,無聲垂下頭:“是!”
將應了陸清則的話兌現了,寧倦不再多言,沒什麽表情,砰地關上門。
意思很明顯:別進來礙眼。
長順扒著柱子撓,欲哭無淚:“我的爺喲……”
寧倦把外頭的人全拋到了腦後,端著藥碗,徑直回到床邊。
陸清則已經徹底陷入了昏睡,幾乎沒有聲息一般,靜靜地躺在床上。
他不敢幫陸清則換衣服,生怕陸清則會著涼,隻將他的頭髮解散了,好讓他舒服一點。
烏黑的長發披散開來,襯得那張臉愈發蒼白,因顴骨散著不正常的紅,眼角的淚痣點映其間,被揉碎的花汁染了般的稠豔,散發著一股病態又脆弱的美。
寧倦不敢多看,這樣盛極的模樣,總叫人心驚,擔心下一瞬就會折了。
沒有發病之前,太醫也不能確定陸清則是染疫還是尋常風寒,保險起見,開的是預防的藥。
寧倦解開布巾,先抿了口碗裡黑乎乎的濃藥。
其苦無比的藥味兒在口腔裡蔓延開,溫度正好。
他面不改色地咽下去,把藥碗擱在邊上,用瓷杓舀了杓藥,單手捏著陸清則的下巴,迫使他微微張開嘴,正想喂藥時,忽然想起,陸清則其實很不喜歡喝藥。
派去陸府的人,會定期向他匯報府上的情況,很多都是瑣碎的事。
有段時間,陸清則常常睡不著,半夜時常冒著虛汗驚醒,他便令太醫院的人調製了新藥送去陸府。
不久在陸府當差的暗衛就上報,言陸大人喝藥經常拖拖拉拉的,有時候還會趁人不注意,偷偷把藥倒進花盆裡,留個空碗擱著,假裝自己喝了。
暗衛就算發現了也不好說什麽,陳小刀拿陸清則也沒轍。
寧倦又氣又好笑,特地抽閑去陸府住了兩晚。
當著他的面,陸清則反而又很老實了,甚至還很風輕雲淡,一口氣就把藥喝光了,讓寧倦想教訓都沒處教訓去。
他其實不喜歡這樣。
不喜歡陸清則在他面前隱瞞自己真實的情緒。
“老師,這藥不苦的。”雖然知道陸清則聽不見,寧倦還是低低地開口哄騙,“我也會陪你喝,等你醒了,就讓廚房做你愛吃的糖蒸酥酪。”
藥喂到陸清則嘴邊,沒什麽阻礙就喂了進去——這都是陸清則的身體慣性了,才剛醒來的那兩年,他偶爾發個嚴重點的風寒,指不定就要暈幾天,期間的藥都是這麽喂下去的,相當令人省心。
只是再怎麽習慣,不喜歡就是不喜歡。
陸清則的眉宇深深蹙著,無意識地發出嗯唔的抗拒聲。
這藥越來越苦了。
喝得很不情願。
他上輩子就離不開藥,從小到大不知道吃了多少,重活一世,雖然心臟沒問題了,卻更病歪歪的,三天兩頭生病喝藥,一直都喝得極不情願。
寧倦沒想到陸清則昏迷時還會這麽抗拒。
偏偏抗拒中又帶著絲無奈的逆來順受,乖乖把藥咽了下去。
陸清則清醒的時候,基本不會露出這樣的一面。
他似乎總是那樣溫和而包容的,卻也因此,愈發顯出內在的疏離感,他只是病弱,卻並不脆弱。
能看到他這樣是很難得的。
寧倦盯著他看了會兒,傾身靠過去,輕輕撫平他緊皺的眉宇:“老師,再喝一口好不好?等好了就不用再喝了。”
少年清爽的氣息很熟悉,陸清則的眼睫顫了一下,緊緊蹙著的汗濕眉頭緩緩地松開來,無聲而順從地在他手裡蹭了一下,似乎是在汲取他身上的清涼,無意識流露出的信賴讓寧倦心尖發顫,漫上股半酸不苦的滋味兒,複雜難言。
寧倦沉沉地呼了口氣,一口口耐心地喂完了一整碗藥。
大概是嗅到了寧倦的氣息,難得鬧點小脾氣的陸太傅想在學生面前維持靠譜的大人形象,不再面露難色,喝得十分順從。
寧倦扯了下嘴角,不知道是想笑,還是心疼,起身解開床簾後,拿著藥碗走了出去。
天色愈深,官署裡卻燈火通明,陳小刀已經被帶去安置所了,只有長順、陳科和幾個暗衛還候在院裡,見寧倦又出來了,連忙都紛紛看過來。
也沒多久的功夫,陳太醫花白的頭髮都汗濕透了,心裡卻心拔涼拔涼的:“陛下,唉,您、您……有感到什麽不適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