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旒漠然收回視線,環顧房屋四周:“我以為,你會在遊戲場裡做得更好些,沒想到你竟然愚蠢到會陷入進這種地方,甚至還將我拉了進來,浪費我的時間。”
池翊音垂在身側的手指微微蜷縮,卻沒有因池旒的冷漠無情而憤怒,他只是皺了皺眉,從母親的話中意識到了什麽。
不管在咖啡館時究竟發生了什麽,看來這個副本的效果之一,是讓人回顧過去?
不對,是回顧對於當事者而言,過去中最美好的記憶,甚至為求真實會把另外的主角拉進記憶中,以假亂真。
所以在咖啡館看來,曾經母親還沒有離開的時光,對他而言是美好的記憶?
可笑。
池翊音心下冷笑,對咖啡館輕蔑的同時,但也意識到記憶的複現並不是由他自己為基礎生發。
而是由副本來進行。
副本對他進行分析,甚至窺視他的記憶,自認為這是他的美好時光,於是將其複現。
如果對於普通人而言,副本的行為確實沒有錯。
但它萬萬沒有算到,池翊音並不是正常人。
他母親也不是。
對於池翊音來說,他最幸福的時刻,是從教堂燒毀於大火中那一天開始的。
過往所有枷鎖都從他身上脫落,他從未有那樣一刻,感覺到自己靈魂的自由與輕盈,仿佛整個世界都鋪在他的腳下,真相與至理隱藏在不為人知的角落,等待他前去探索。
寰宇之大,無所不至。
但很顯然,副本——或者說咖啡館背後的操控者,無法理解池翊音的幸福,就簡單將那歸納成為對家庭的渴望。
家?
呵。
池翊音冷笑一聲,向池旒道:“不要認為你有多重要,值得我浪費時間去報復你,我無能與否,和你無關。”
“既然你也是遊戲場的玩家,那就自己顧好自己吧,不需要再隨意關注我。不管你想在遊戲場做什麽,甚至殺了我將我拉進這裡的目的——我都不在意。”
池翊音站在房間門口,做出“請”的手勢,眸光漠然:“你會被拉進這裡,只是副本愚蠢的誤判,它想要以此來撼動我,但是抱歉,它錯了。我們之間並沒有什麽可說的。”
兩人明明的母子,但關系比敵人還不如,兩雙相似的眼眸彼此對視時,都看清了對方眼中的冷漠薄情。
——在某一方面來說,這對互相漠視對方的母子反而出奇的相似。
池旒靜靜注視了池翊音幾秒鍾,終於勾了勾紅唇,露出了從池翊音醒來後第一個笑容。
她站起身,長發飛揚在身後,即便襯衫長褲的隨意打扮,但窄腰長腿的修長身形讓她光是站在那裡,存在感就令人無法忽視,足有一米八的身高帶來強大的壓迫力。
當她走動起來時,像是帶起了一陣風,而她居高臨下的看著還是個少年身形的池翊音。
半晌,池旒平靜漠然的挪開視線:“如果你死在這裡,別指望我給你收屍。”
池翊音眯了眯眼眸,卻反而笑了起來。
溫和而疏離,是他扣上的面具。
“放心。”
他輕聲道:“我從未指望過這一點。或者說,我一直都沒有認為,你還活著。”
或者……活著也和死亡無異。
池旒深深的看了池翊音一眼,唇邊的笑意像是在欣賞於他。
隨後,她推開門,毫不留情的踏了出去。
門外只有一片虛空的黑暗,像是副本為池翊音投射的空間,本來就只有這一間房屋,房屋之外,什麽都不存在。
副本根本就沒想到,有人會拒絕自己生命中“美好”的記憶,願意放棄這一切離開。
但在池旒腳下,一片木地板憑空出現,迅速拚接並一直蔓延到遠方,讓她可以離開。
只有規律的足音從門外響起,沒有任何兩聲中有粘連和停頓——池旒走得毫不猶豫,甚至不曾駐足回望。
池翊音隻覺得一陣風從他身邊刮過,當他再抬眸時,已經空蕩蕩再無其他人。
只有門外依舊留存的木質走廊,證明著池旒並不是他所想象的,而是真實存在。
良久,他慢慢收回視線,重新看向眼前的房屋。
池旒就像是被扔進大海中的一顆石子,雖然會短暫的激起波浪,但最終還是會平靜。
如果是池旒出現在十年前,或許他還會動容,但現在,他已經不需要了。
不論是惡意還是善意的,他對於池旒早就沒有了期待,自然也不會有任何情感,只剩下一片漠然。
就像對陌生人那樣。
池翊音下意識抬手向胸口摸去,沒有摸到一直別在衣領上的無腳鳥胸針時,他才恍然想起來,自己現在回到了十二年前的少年時期。
在那一天之前,他的世界似乎和其他同齡的孩子,並沒有多大的不同。
直到那一天的黃昏,連續很久一直忙碌的母親終於回到家,俊朗的面容上難得帶上了笑意,像是長久以來的追尋終於有了結果。
還不等小池翊音來得及向母親詢問,母親就在他面前蹲下身,告訴他——很抱歉,但。
從今天開始,你要獨自一人生存了。有比你更加重要的事情,需要我去完成。
即便結局是死亡……
池翊音對母親最後的印象,就停留在了那個黃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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