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名侍從又互相客套了幾句後,一道溫文爾雅的嗓音響起:“雪擁可是身子不適?”
驚鵲忙下了馬車,對著東宮的馬車行禮,“啟稟殿下,公子只是今日見了風,身子受不住便昏睡了過去。”
“孤須得親眼看看方能放心。”
馬車內,陸雪擁掩在袖中的手無聲攥緊。
前世的應有時是在陛下欽點新科狀元覲見時才與江上柳第一次見面。
沒有了奪得狀元時的意氣風發,應有時還會對一個普通的貢生刮目相看麽?
車簾掀起,一道挺拔如松,身著明黃蟒袍的身影俯身走了進來。
來人面容俊美斯文,渾身氣度又不失皇家威嚴,江上柳偷偷瞄了好幾眼,臉頰微紅。
“草民拜見殿下。”他恭敬行禮。
應有時微微頷首,目光並未有任何停留,徑直在陸雪擁身旁蹲下身。
眼前的少年雖然蓋著披風卻難掩身形消瘦,皮膚蒼白而通透,如同一塊精細雕琢的白玉,脆弱易碎,須得捧在手心裡小心呵護。
應有時撩開陸雪擁寬大的衣袖,扣住那截又細又白的手腕,指腹搭在脈搏處。
“氣血兩虧,脈象紊亂。”他眯了眯眼,眼神看似溫和噙笑卻極具壓迫,“這可不像是見風著涼,驚鵲,莫不是你家公子太慣著你,以至於你都敢欺主了?”
應有時收回手,指尖依舊殘留著那溫涼細膩的觸感,他不動聲色碾了碾指腹。
驚鵲撲通一聲跪下,咬牙道:“殿下明鑒,只是公子不願聲張奴才方敢如此說,其實……其實是因為江公子心絞痛發作,公子於心不忍便偷偷取了心頭血……”
不待他說完,江上柳便也隨之跪伏於地,“殿下,草民罪該萬死。”
應有時的目光成功被他吸引。
“孤倒是聽說了,雪擁一向性子冷清卻不顧陸相勸阻認了個義弟,想來你定有什麽過人之處。”應有時聽到心頭血三個字心中本是怒氣翻湧,再對上他純澈柔軟的眉眼後又驀地頓住,“你是雪擁的義弟,他既然決定救你,孤也無法說什麽,起來吧。”
但江上柳並未起身,而是定定注視著太子殿下,目光堅定:“草民聽說陛下曾賜予東宮一樽由寶華寺八百佛僧共同祈願過的玉觀音,草民望殿下準許草民在玉觀音面前為兄長祈福,直到兄長醒來為止。”
高門貴族有幾個真正信奉神佛的?所謂頭頂三尺有神明,不過是高位者用來掌控人心的手段。
若真是擔心陸雪擁,心懷愧疚,就該衣不解帶在床榻旁照顧。
應有時如此想著,可當他對上江上柳清澈明亮的眼睛,又覺得這樣乾淨的眼睛怎麽會說謊?
他鬼使神差點了點頭,“孤允了。”
應有時將陸雪擁的手重新裹進披風裡,站起身出了馬車,江上柳緊跟其後。
他偏頭溫聲吩咐道:“驚鵲,照顧好你家公子,若缺什麽盡管找東宮要。”
“是。”
驚鵲目送江上柳上了太子的馬車揚長而去後,冷笑著重新進了馬車。
馬車內,本該昏迷的陸雪擁正懶洋洋跪坐於軟墊上,漫不經心地往身旁的香爐中傾倒香料。
這香甜而不膩,名為尋歡,由南疆上貢,總共三盒全都賞給了常年浸泡在藥罐子裡的丞相之子。
只因這香不但可以緩解病痛,還能中和陸雪擁身上苦澀淺淡的藥香。
如此聖眷,誰又能想到五年後的陛下會連證據都不去查實便下旨誅殺陸府滿門。
可一切當真毫無端倪麽?自然是有的。
陸府的嫡女是陛下的繼後,陸府的當家主母是享受封地擁有兵權的異姓王之女,而陸恆還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丞相。
一切尊榮的背後,是帝王早已視為其為眼中釘肉中刺。
若不是因為陸雪擁是早產兒,自出生起便體弱多病,宮中太醫曾診斷其活不過二十五,哪裡還需等到五年後。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到了這一步,若是依舊不去爭,就只能走上前世一樣的道路。
“公子,一切都如您所言,江上柳果然去了東宮。”驚鵲不忿道。
太子有一個習慣,無早朝時總是會親自去國子監旁聽,為學子們解答疑惑,充當半個先生。
陸雪擁提前算好了時辰,一切偶遇都不是偶然。
他要讓江上柳以為他身體虛弱昏迷不醒,順便讓江上柳滾出丞相府,免得時不時在他跟前演戲,讓人心煩。
陸雪擁垂眼望著那截被應有時觸碰過的手腕,眼底浮起一絲厭惡:“回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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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下了馬車,陸雪擁便瞧見無數人圍在相府門口。
本以為是前來道賀他得了會元,誰知卻聽見一句“相府雙喜臨門”。
哪來的雙喜?
像是瞧見了他眼底的疑惑,一人笑呵呵道:“陸公子還不知道吧?剛剛宣王府的管家帶著聘禮來向陸大小姐提親啦,哎呀誰不知陛下最寵的就是宣王,來日陸小姐當了宣王妃,這陸府的門檻怕是又要高上一截咯。”
陸雪擁聽到提親那一句,臉霎時黑了下來。
應我聞又在鬧什麽么蛾子?!
他偏頭吩咐驚鵲:“將桂花糕給阿姐送去,順便告知她,宣王府的聘禮不用管,盡管丟出相府大門。”
陸雪擁說完,隨便牽了一匹侍從牽著的馬,翻身上了馬背,揚長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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