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們最需要他的時候,他不在。那麽……對你來說,他真的重要嗎?
“你明明都已經把他忘了,為什麽在這個時候想起他?
“其實這樣的重逢有什麽意義呢?”
聞言,小右的表情呈現出了一瞬的茫然。“我……我……”
理智和真實的記憶在一刻慢慢複蘇。
可是面前的那道門依然對時蹤很有誘惑性。
好似他曾因為自負、因為一意孤行、因為自以為是的追求,而舍棄了太多,包括那個會向他伸出手、遞給他一塊麵包的賀真。
那一刻他仿佛與孤身前往新宇宙的明月重疊了。
他感到了無邊的孤寂與寂寞。
與此同時他還有了一種倒錯感。
當年是他拋下了那個人。
所以這一回那個人要拋下他。
為了不被拋下,他必須要前去打開這道門才可以。
他怎麽可以被拋下?明明向來只有他拋下別人的份。
他必須打開門找他說個清楚。
時蹤再度在潛意識的操控下,抬起手掌附在了那道門上。
接下來幾乎是求生的本能讓一段記憶竄入了他的腦袋——
“明月,你即將有重塑肉身的機會。這具肉身非常特殊,能讓你往來陰陽兩界。
“你的嗅覺味覺,你對情感認知的問題……都可以通過這個機會得到修複——”
“不用。青龍,我不需要。我原來什麽樣,就還什麽樣。”
“嗯,當然可以。不過……其實你遭受的每一次懲罰,都是一次靈魂層面的治療。假以時日,也許你的問題自己會好。
“靈魂非常珍貴,它有自我修複、甚至修複它所附身的肉身的能力。”
“我不需要。我不用體會所謂的情感。”
“好。我不會在你重塑肉身的過程中做多余的事情。不過關於你的‘不需要’,其實不是你我能說了算的。
“我說了,靈魂會自我修複、也能修複肉身。”
時蹤其實並不太明白青龍那話是什麽意思。
但他此刻想起了自己的那句“我不需要”。
“我不需要。”
哪怕心裡的絕望已經達到了頂峰,哪怕推開門的欲望已幾乎把他壓垮,他到底還是咬著牙對小右說出了這四個字。
“我不需要,你也不需要。”
沉寂在對往事的後悔中的小右淚流滿面,他近乎絕望地質問:“為什麽?為什麽不需要?我需要小醜帶我們走!
“我想跟他走!我不想被關在這裡!
“我恨你!我要跟你分開!我要跟他走!”
“不想被關在這裡,我們可以想別的辦法逃走,而不是把希望全都寄托在小醜身上。”時蹤道。
“為什麽?”小右不解地問。
“他能管我們多少年呢?一年、兩年……五年,還是十年?
“一年兩年不嫌棄,十年呢?他不會嫌我們是個寄生蟲嗎?
“出去了又能怎麽樣?在外面,所有人都怕我們,都當我們是怪物,我們會一直活在恐懼中,無法找到任何工作,或許永遠也找不到自己存在的價值。
“所以……就算後來我們被賣到了藝術團,那又怎樣?起碼這裡有我們的同類。起碼在這裡,我們能自食其力,憑自己的技藝賺錢。
“小右,一旦跟著小醜走,我們只能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了。沒有工作、沒有特長,我們會徹底淪為每天求他賞我們一口飯吃的乞丐。
“可人是靠不住的,人心最易變。
“因為愧疚,他會在多年後的現在,不計一切來畸形園找我。
“但如果當年他真的救出了我們,說不定早就嫌棄我們,早就為了娶妻生子,而拋下我們這個負累了。
“到時候我們連表演節目賺錢的機會都會失去,流落街頭的時候被人亂棍打死都有可能。”
小右不說話,單只是流淚。
時蹤的表情已恢復冷漠。“人生沒有重來的機會。推開那道門,未來不一定會更好。我們只能把現在的路繼續走下去。
“哪怕你覺得疼,哪怕你流著血,也要跪著走下去。
“我們當時——”
心口跟著小左一起疼痛,時蹤還是把這話說了出來。
“我們當時既然選擇,把狗洞的存在與具體位置告訴老師,我們就要承擔這個後果。這是我們自己選擇的路。沒有後悔藥可以吃。”
心臟疼到極致,也酸澀到了極致。
但在對小右說出這翻話後,時蹤面前的狗洞消失了,那連綿不斷的陰雨也消失了。
燈光驟然明亮。
他發現自己回到了帳篷內,左手維持著抬起來的動作,指尖距離門簾只有一步之遙。
他剛才如果真的推開了狗洞前的那塊木板,恐怕就意味著掀開了門簾。然後他會死在怪物的手裡。
人如時蹤,後背居然也浮起了一層薄汗。
剛才的幻境實在太過真實,幾乎洗去了他所有原本的記憶與感知。
不僅如此,那幻境簡直連他的人格都徹底改變了。
他剛才是實實在在變成了小左。
具有情感認知障礙的他,居然徹底與小左共情,沉浸在了他的痛苦、悔恨、內疚與悲傷之中。
這種情況下,若不是靠著本能與潛意識裡的意志力,他幾乎難以做到親手斷絕自己的希望,而去選擇繼續讓那道門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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