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甚至沒有問一句為什麽。
就像夢裡那個長老每日都會在他說的那句話一般——
“你半步都不可以行差走錯。”
他不能走錯半步。
所以他對自己的要求非常嚴格, 甚至到了嚴苛的地步。
後來的成長路上,賀真遇到了一些怪事。
比如他跟著母親去找據說是一個很靈驗的“黃大仙”算命。
他母親想知道,賀真到底能不能當上賀家家主,還想知道他在把控整個賀家後,能不能讓她拍電影,給她弄個影后玩玩。
然而在“黃大仙”上了算命人的身後,他很驚恐地看向了賀真,然後把所有錢退給賀真母親,腳底抹油般跑了。
再比如,初中的時候,賀真因為成績太好,曾被孤立過一段時間。
實驗西樓老有人自殺,熊孩子們聽說那裡鬧鬼,但凡有人在那裡被住一夜,精神定會出現問題。
於是賀真被設計在那棟樓關了一夜。
然而他不僅沒事,此後再也沒有人在實驗西樓見過鬼。
類似的事件發生了很多回之後,賀真就見怪不怪了。
他曾一度懷疑自己只是通過那枚玉讀到了一個叫余欽的人的記憶。
後來他不再懷疑了。他知道那個人就是他。
隨著心智漸漸成熟,他能與夢裡那個余欽徹底共鳴,也回憶起了越來越多的往事。
但還有很多事是他沒有想起來的。
比如他並不知道自己為什麽從三殿閻王變成了人。
賀真猜測他之所以會收到那樣一枚玉,跟余欽時期的自己有關。
假設真如那些道士大仙說的那樣,他這個“大人物”投胎,為的是來人間歷一世的劫、又或者只是單純來體驗人間的生活……
那麽很可能就是余欽投胎為人前,刻意安排了這枚玉的事,就是為了幫忘掉了前生的自己回憶起從前。
只是畢竟余欽活得年歲太長太長了。
肉身沒法一下子承載這麽多、這麽沉重的記憶,否則他很可能會精神崩潰。因此賀真只是一點點地、通過夢境來拾取往昔的記憶。
16歲那年,賀真第一次夢到一個叫明月的人。
夢裡賀真看到自己又變成了余欽。
森嚴可怖的大殿之上跪著一個人,正是明月。
關於他的一些記憶紛至遝來。
於是那張臉在夢裡的賀真看來,逐漸從陌生變得熟悉。
他記起了,明月是在地獄受罰的罪人。
而他是負責懲罰罪人的那個人。
大殿上,明月低眉順眼地跪著,看似聽話乖巧,可是眉宇間寫滿戾氣,哪有半點溫順之意?
可他怎麽在其他人面前都表現得溫溫柔柔的呢?哪怕是裝的。
他在自己面前是裝都懶得裝。
賀真看見自己手執閻王鞭,緩緩繞著明月走了一圈半,然後走到了他左手邊的一個位置。
從這個角度居高臨下望下去,他發現明月的眉宇總算看上去有那麽一點溫柔了,像是總算肯聽自己的話了似的。
於是他不由自主在這裡頓了足,仔仔細細看向了他的一眉一眼。
等終於看夠了,賀真抬起了鞭子。
又到了例行懲罰的時候。
猙獰可怖的面具蓋住了他的臉。
戴上面具的時候他還是那個威嚴的、一絲不苟的、嚴苛而又毫不留情的閻王。
可是沒人能看見面具下他的真正表情。
哪怕是近在咫尺的明月。
下一刻,賀真發現自己揚鞭的手被明月扣住了。
他用沙啞而又帶著些許狠厲的聲音說——
“三殿,宋帝王,怎麽,在想我怎麽能這麽快這麽準扣住你手腕的?
“你還真不知道自己有多老古板多強迫症?
“……這樣的戲碼演了多少次了,你真不膩?”
賀真或者說余欽,他俯身盯著跪在自己腳邊的明月,看到的是他那永遠寫著“反抗”“不妥協”“肆意妄為”“隨心所欲”的臉。
恍然間,他想起了第一次見到明月時的場景。
活了那麽長的年歲,見過數不清的人,在看到明月的“履歷”時,他仍然有些驚訝。
明月的父母皆是高級知識分子,他們選擇結合、並選擇生孩子,是因為他們認為自己優秀的基因需要得到傳承。
於是明月從生下來開始,就被父母當成了工具人般的存在,他被寄予厚望,考試離母親要求的分數哪怕少了一分,就會立刻受到無情的嘲弄。
研究人工智能的明月母親不止一次對他說過:“我看你還比不上我製造的AI。或許他們才是我真正的兒子。他們會聽我的話,Hela達到我提出的所有要求,他們永遠讓我滿意,永遠不會讓我失望。”
明月父母做這些事的出發點,和余欽的父母、他族長的長老們當然不同,但在余欽看來,兩個人在孩童時期面臨的壓迫其實是有相似之處的。
尚且年幼的時候,明月並不知道自己只是父母的實驗品,他會不理解父母為什麽會對自己那麽嚴格。為什麽他哪怕考到全年級第一,卻也連母親的一句表揚都得不到。
余欽亦然。
年紀還小的時候,所謂的蒼生、大義、責任,離他太遠太遠了。所以他無法理解在被傳授族中典籍的時候,為什麽只是多看了兩眼窗外的蝴蝶,就被長老狠狠鞭笞了三十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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