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秋低著頭,顯然是比起之前要沉默了很多。
沒有割傷的纖細手指揉捏著自己另外一邊沒有剪掉的頭髮,解釋道:“媽媽說,我頭髮長了。”
“那也不能讓你自己剪啊,媽媽怎麽可能讓你自己剪?”
然而楊則的聲音到了一半突然啞聲了。
張了張嘴,楊則一個字都說不出口。
萬秋垂著雙眼,似乎連抬眼的勇氣都沒有,因為自己又惹到旁人‘不高興’而畏懼著。
“我只會這麽剪。”
楊則口中所有的責怪,都在這一刻完全消停了。
他太理所當然了。
一個經常靠撿垃圾為生的孩子怎麽可能會有錢進理發店呢。
萬秋恐怕一直都是自己在剪頭髮。
楊則給萬秋貼了好幾個創可貼,傷口有點長,但是好歹血止住了。
萬秋從頭到尾都沒有表露出任何疼痛的表情,讓楊則都不敢輕易動手。
萬秋很會忍痛,可越是如此,楊則越不敢下手。
“以後不要這麽做了。”楊則有些焦躁。
“是的,三……萬秋,請以後不要再做這種事了,我這把年紀,真的要折壽了。”中年男性白榆一回想到剛剛那一幕一幕連串起來的畫面就幾乎快要窒息,訴說了自己的恐懼。
這肯定是在對他那些亂七八糟的心思的懲罰。
楊則注意到萬秋在看他們,那種非常細致的觀察感再一次到來。
然後他聽到了萬秋說:“我知道了。”
知道了,知道什麽了?
楊則覺得萬秋恐怕知道的,僅僅是‘不要自己剪頭髮’這一條,他根本無法發散思維到理解他們到底為什麽不讓他這麽做。
怎麽教?
為什麽教?
他能教給萬秋什麽?
楊則的手撫摸上了被萬秋剪了一部分,還沒有開始修的亂糟糟毛茸茸的發絲。
明明就這樣輕而易舉的可以碰到,可楊則卻覺得自己和萬秋依舊是呆在兩個世界中。
萬秋在凌亂、混雜、肮髒的世界中辛辛苦苦用自己並不聰明的腦袋,尋摸出了適合他的生存法則。
而一直生活在另外一個世界中的自己,透過萬秋的眼睛,看到了自己從不曾注意到的傲慢。
萬秋也在努力的在生活,他要怎麽去教這樣的萬秋?
他不能理解萬秋至今為止的努力,又怎麽能讓智力有問題的萬秋理解自己的心情呢?
“萬秋你……”楊則想要說些什麽。
然而他的神色卻凝固了。
萬秋此時半閉著雙眼,看上去是在凝視著下方,他的身體瑟縮,頭部彎下,沒被剪掉的略長的發絲微微垂落著遮擋他的眼睛,全身宛若煮熟的蝦一般蜷縮起來,有意無意的護著自己的胸前。
雖然萬秋沒有任何顫抖。
可他的一舉一動,似乎都在闡述他從本能中誕生出來的對很可能到來的疼痛的防備和恐懼。
楊則熟悉這樣的動作,和在浴室那次一模一樣。
楊則的手還在萬秋被剪掉的發絲旁,萬秋沒有躲避,任由他撫摸,只有緊繃的身體和略略有些偏側的頭。
楊則的手收了回來。
萬秋並沒有封閉自己,他就像是在他面前的玻璃缸中的水,等待著任何可能性的到來,是被砸碎,水傾瀉而出,還是被加熱,再次沸騰,這一切都與萬秋無關,只是無能為力的接受著。
楊則感覺自己的雙手,緊貼著玻璃缸的玻璃,卻隻感覺到源源不斷的從水中傳遞出來的強烈的冰冷。
他沒有捂熱萬秋,萬秋卻冰涼了他。
大概是因為楊則沉默的時間長了,又大概是因為楊則將撫摸萬秋發絲的手放下了。
楊則看到萬秋睜開了因為緊張而半閉的雙眼,他抬眸,注視了自己。
瘦弱的有些怪異的少年,認真的觀察著他。
望著那雙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有些發白的雙唇,楊則聽到一聲輕柔的,帶著怯懦的,萬秋的聲音。
“對不起。”
楊則緩緩睜大了雙眼。
對不起什麽?
為什麽要和他說對不起?
這個孩子,在想什麽。
萬秋對他由衷的道歉,卻隻讓楊則感到更深的罪惡。
“沒事,沒事。”楊則垂下雙眼,他有些混亂。
這時候並不適合做決定,他連面對萬秋說話的勇氣都因此而消失了。
‘沒事’,不是對萬秋說的,而是自己。
沒事的,他只是……還沒有機會和萬秋有更多的接觸罷了。
這句道歉,不是嘲諷,是對自己的警示。
楊則隻覺得無比煩躁,伸手捏了捏眉間,他不知道怎麽和萬秋溝通,他沒有楚憶歸那樣的能力。
楊則抬眸看向站在不遠處一直都保持著沉默的楚憶歸,這個弟弟卻根本沒有任何要上前來的打算。
而且……
楊則也不希望自己和萬秋之間的關系,總是需要通過楚憶歸來傳遞,人與人的體會和情感會有不同,更不要說再經過一個人來傳遞。
或許現在更應該給萬秋一個平和的時間,讓他知道,在這裡,沒有人會對萬秋動手。
讓他回去嗎?
然而想到萬秋那燥熱的又有蚊蟲侵襲的房間。
——為什麽不開空調,不開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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