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每日都被這些問題折磨著,鄉親們相信他,願意跟著他,他便得為他們負責。可眼見著一路上漸漸有人死去,他每日都在懷疑自己,帶著大家逃出來的決定究竟是對是錯。
這些思緒不可控制地在他腦海裡翻湧,導致雲清的話傳進耳朵時,他一時沒能反應過來。
“你們可以留在郭渡縣,載入籍帳便可領荒田耕種,昨日你們助我脫險,我會給你們錢糧,足夠你們用到明年秋收。”
過了幾息之後,李有良才失態地抬起頭,又驚又喜地看著雲清,失聲道:“公子說的可是真的?”
雲清看了一眼董成益,董成益連忙接過話頭:“自然是真的,明日本官便派人給你們登記。”
李有良喜極而泣,當即跪下給雲清磕了三個響頭:“草民代鄉親們叩謝公子。”
他本以為前路無望,沒想到卻突然遇到轉機。幸好他昨日出了手,幸好他們守住了良心沒加入劉元霸的隊伍。
他臉上的愁苦一掃而光,告退後便迫不及待地想去把好消息告訴鄉親們,走到一半卻突然想起城外除了他們還有劉元霸的人,此事暫時不能張揚。
他把高興的表情收回去,開始想要用什麽說辭先安撫住大家,等塵埃落定後再說明真相。
縣衙內,雲清對董成益道:“城外的另一夥人,勞董大人審問定罪,若手上染了血的便斬了,沒殺人但吃過人肉的按從犯處理。”
董成益知道這夥人正是導致雲清受傷的罪魁禍首,他生怕被責問,連忙應下後帶著衙役走了。
……
雲清走後,賀池便睜開眼睛坐起身來。
他推開門,對守在門口的侍衛道:“把許五叫來。”
許五是王府親兵副統領,這次雲清去池縣正是他負責帶人保護。
許五單膝跪地向賀池行禮:“屬下參見王爺。”
賀池卻沒叫起,他淡淡道:“昨日到底發生了什麽,你巨細無遺地告訴本王。”
之前引他來縣衙的侍衛也隻說了大概,他急著去看雲清,也並沒有追問,此時便是準備清算了。
許五咽了咽口水,卻不敢隱瞞,從他們昨日早晨出發起,把遇到的所有事都說了一遍。
賀池越聽臉色越沉,聽到最後,他的臉色已經黑得能滴出水來。
他的聲音又低又沉,每一個字都像是要砸在人心底:“本王說沒說過,王妃的安全重於一切,甚至重於本王?”
許五額上滲出汗水:“可王妃下令讓我們不要殺害災民……”
賀池眉眼間滿是戾氣:“王妃與一群想傷害他的暴民,孰輕孰重,還要本王來教你們嗎?”
許五深深地垂下頭:“屬下知錯。”
賀池冷聲道:“回府後自己帶著手下去刑房領罰。”
“是。”
許五松了口氣,沒有讓徐統領直接罰他們,便是王爺手下留情了,他也更加深刻地意識到了他們王爺對王妃究竟有多看重。
“傷了王妃的人已經死了嗎?”
許五回過神,連忙應道:“正是,他作惡多端,被自己手下的人伺機報復,一刀斃命。”
賀池磨了磨牙,便宜他了……
賀池找到縣衙時正好看到董成益帶人離去的背影,他盯著看了半晌,才進門去找雲清。
雲清正在用右手有些費力地鋪開宣紙,賀池大步上前幫他鋪好,有些不滿地道:“董成益連個伺候的人都沒撥給你嗎?”
雲清道:“剛才談事把人都遣開了,董大人走得匆忙忘記了,不怪他。”
他看著賀池眉眼間未散盡的戾氣無聲地歎了口氣,伸手握了握賀池的手指,說起了剛才從李有良那裡得到的消息。
賀池果然也皺起眉,受災後瞞報災情實在奇怪,就算瞞得了一時,難道秋收後他們要自掏腰包補上稅銀嗎?
他知道雲清是擔心波及到寧州,安撫道:“昨日得到消息後暗衛便已經去查探情況了,不日便會有消息,別擔心。”
雲清點了點頭,又道:“嶽州和吉州也有接壤的地方,災民應當也會流向嶽州,我們得提醒一下崔將軍。”
賀池有些驚訝地看向雲清。
若只是之前的合作關系,雲清不會是如此反應。
果然,雲清低聲道:“若真有那一天,崔將軍會全力支持我們。”
崔鴻絕不是快好啃的骨頭,賀池實在好奇雲清是怎麽說服他的,不過他很快意識到現在的環境並不適合談論這個,便按捺下來,準備回去再聽雲清細說。
既然知道了吉州的災情,他們自然要上報朝廷,除此之外,他們要考慮的便是寧州該怎麽應對。
雲清拉了拉賀池的衣角,賀池扭頭看過去,神情有些緊張:“怎麽了?是不是手疼?”
雲清笑了笑:“不是,想請王爺幫我磨墨。”
賀池回握住他的手,低聲道:“那要我給你代筆嗎?”
雲清彎著眼道:“求之不得。”
賀池和雲清換了位置,用硯滴注水進硯台慢慢研磨,然後提筆蘸墨,歪頭看向身側的雲清。
他的睫毛很長,燭光從另一側照過來,在他的眼下留下一道繾綣的剪影,他專注地看著雲清,等他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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