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班級同學大多數都是獨生子女,一家三口牽著手,在校門口、在遊樂園。
他們是父母的唯一,父母的全部生活精力似乎都在圍著這一個孩子轉,不管發生什麽事都要一直在一起,他們也對這樣的關系感覺到自然、正常、普遍。
而家庭情況和他們不太一樣的白夜,從很小就明白一個道理:
父母是不會圍著孩子轉的。至少他家的不會。
十二歲的時候,離完婚的媽媽鄭重地向他告別:
“白夜,媽媽準備去英國了。”
“公司派我去總部,算是升遷了。”
十二歲的白夜違心地說著:恭喜。
媽媽意識到了他不滿的情緒,耐心地對他說:
“爸爸媽媽雖然分開了,但還會像以前一樣愛你。”
——小白夜心裡感到不屑,他有一種被拋棄的背叛感,都要走了,還說這種場面話,這就是大人的體面吧。
“不過……”
媽媽坐在他身旁,柔聲說道:
“雖然愛你,但爸爸媽媽也有自己的人生,有不一樣的人生選擇,你能理解嗎?”
少年白夜低著頭,不說話。
頓了半晌,他問:
“我以後…也會有自己的人生選擇嗎?”
“當然!”
媽媽似乎覺得他這個問句很好笑,她笑著對他說:
“總有一天,你也會像媽媽一樣,遇到選擇自己人生的重要時刻。”
白夜:“…如果那時,選錯了,要怎麽辦?”
“這個嘛,人生又不是你考試做的選擇題,很多時候並沒有對錯可言,只要你選的不後悔,也能夠自己承擔一切後果,那就是正確的選擇。”
眼前的岔路口,一條繼續向前,繞過皚皚白雪的聖吉尼山,繼續通往前方平坦的曠野。
而另一條,一路向上,盤繞著層疊起伏的山脈,是世界上最危險、也是最壯美的公路之一:聖吉尼雪山公路。
白夜握緊了方向盤。
媽媽離開時的話,他一直聽的一知半解。離婚後,父母不多時就各自組建了新的家庭,生下了新的弟弟妹妹。
夾在兩個幸福新家庭之間的少年白夜,像一個不幸的失敗品,昭告著父母上一段失敗的婚姻。
青春期犯偏執的時候,白夜曾不止一次想過,假如,他和父母新家庭的孩子們一起掉進水裡了,那麽,他的爸爸媽媽會選擇先救誰呢?
這個問題很無聊。
白夜自己也清楚。
他不能不許父母離婚繼續湊合過,也沒權利妨礙父母組建新的家庭,更沒道理要求自己就必須是他們唯一的孩子,要享有全部的、唯一的愛。
那樣的事,辦不到的。
後來他在班上結交了很多朋友,相處得也很不錯,但他不可能要求其中任何一個朋友必須視他為唯一,除此之外不許再結交其他人,那樣像個偏執狂變態。
在同齡男生還處於性萌發的階段,對戀愛采取隨談隨去的態度,少年白夜就陷入了很認真的思考。
漫長的青春期,最後,白夜想明白了:
這世界上,只有一種關系,可以要求唯一。
至少在一起的時候,他會成為另一個人的唯一,構建出獨屬於他們的人生,他將會擁有全部的愛,為此,也將付出自己的所有。
白夜坐在駕駛座上,伸出手,手機放在車載支架上,尾端掛著一隻毛絨小羊。
小羊伸著手,楚楚可憐地求抱抱,白夜將指尖放在小羊的兩手之間,讓它輕輕抱住。
指腹貼著小羊柔軟的肚子,輕輕往下摁下去一點,摸到一塊硬幣一樣的磁鐵。
和它成對的另一隻小羊,被扔進了肮髒的垃圾桶,沾滿了醫院的病毒細菌,不能再和它貼貼了。
白夜低下頭,難過的負面情緒幾乎要擊潰他的心理防線。
他輕輕地呼喚著蘇亦的名字,額頭靠在毛絨小羊身邊,像要汲取一點勇氣,選擇人生的勇氣。
車載廣播裡,M國的Police正在大力追捕他,追兵裡估計還混著之前街頭襲擊的持槍者。
眼前,陡峭高聳的雪山公路,盤旋直上,消失在雲霄當中。
他今年十九歲,他依然害怕死亡。
但如果,他把他好不容易找到的[唯一]丟在這裡,棄之不顧,那他會從此活在後悔的陰霾裡,一輩子看不起自己。
支架上的手機,被拿了下來。
白夜捏緊了拳頭,摘下毛絨小羊掛件,留在身邊,手機不關機,開著信號,然後搖下車窗:
砰——
他抬手一扔,將手機對著窗外的藍天雪山用力扔出去!
手機砸在石塊上,亮起的屏幕裂開,沿著山坡一路反方向滾下去,滾得很遠很遠,遠到白夜看不見。
如果有通過手機信號追蹤他的追兵,希望這個不算新鮮的小伎倆,能起到一定作用。
白夜抬起頭,望向雪山巔峰。
開引擎、踩油門,打方向盤——
車身一轉,離開岔路口,離開平坦的前方大道,直接轉上了雪山公路!
目視前方,保持車速平穩。
然後——
啪嗒,白夜摁下一個按鈕,副駕駛座躺平的椅背瞬間彈成坐立狀。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