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雲是有事相求。
不過小半年不見,如今他消瘦一圈,衣袍松垮,臉上胡須也不知多久沒剃過,眼窩深深凹陷進去。
曾經的他就算是個有著小肚腩的中年人,也是個從容不迫的中年人,哪裡和現在一樣,幾乎狼狽落魄了。
“從前我的衣冠,都是由她打理。”察覺到朝鄴的注視,宿雲自嘲地笑笑,“如今我自己上手,才知道有多難。”
朝鄴沒回答。
他帶著宿雲去了魔宮的寶庫,任宿雲選出幾味天材地寶,讓他帶回人間。
臨走時,又將一袋金錠子遞給他:“若要我相助,隨時聯系。”
宿雲本來還勉強笑著,聽見這話,卻慢慢紅了眼眶。
他朝著朝鄴重重一拜,借衣袖遮掩顫抖的嘴唇:“多謝尊上……大恩。”
朝鄴目送宿雲離開,在寢殿門口佇立半晌,直到寒氣侵入骨髓,才又回到室內。
地龍融融,燃灰已經在床上睡著了,眉目安靜如畫。
朝鄴看著師兄泛著健康光澤的睡顏,心終於安定下來。
他等寒氣徹底消散,才上床緊緊抱住蘇燃灰,把臉埋進他肩頭,閉眼睡覺。
但不管朝鄴再如何施以援手,宿雲的妻子仍然沒能挺過第二年嚴冬。
魔尊再去凡間看望老友時,昔日還算乾淨的破敗院落已經遍地積雪黑泥。
一抔黃土上,端正立著塊墓碑。
宿雲形銷骨立,白雪滿頭,精神竟然還算不錯,並沒有朝鄴想象中那樣潦倒。
他不知道該說什麽,宿雲倒是先開口:“尊上莫要為我擔心。”
“生老病死,此乃凡人常情。我為她留在人間時,便早就做好了這準備。”
他坐在早已枯死的老樹下,自嘲地喃喃道:“我只是沒想到……她能陪我的時間這樣短。”
原來人魔殊途,並非因為立場,而是因為壽元。
朝鄴不再打擾,隻站在旁邊,安靜陪著宿雲。
直到天邊從明至暗,又從暗到明,他才問:“你日後可要重回魔界?”
宿雲搖頭,語氣淡淡:“我要在人間尋她轉世。”
朝鄴微微皺起眉:“人間數千萬凡人,每年降生嬰兒不計其數,想要找到轉世,談何容易。”
宿雲卻一笑:“活著總得有個念想。”
“一年找不到,那我便再找兩年,三年,千百年。”
“只要活著,總有一天能找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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燃灰總覺得朝鄴去了趟人間,就變得額外奇怪,動不動就盯著自己看,眼神裡帶著他看不懂的複雜。
第十次偷看被抓個正著,燃灰停了手裡的狼毫,疑惑地與他對視:“有事?”
朝鄴淺色的瞳孔沉沉,片刻後走近抱住他,下巴輕輕擱到肩頭上,才道:“……無事。”
只是宿雲給魔尊敲響了一記警鍾。
兔死狐悲,物傷其類。
魔尊能活數千年,還有無窮多的秘法延長壽命;金丹期修士若得不到突破,卻只能活四五百歲。
修士與凡人不同,若是無法突破,身隕道消後便無□□回。
朝鄴挑了個機會,偷偷摸過蘇燃灰的仙骨。
如今這根仙骨已經三百余歲,也就是說,師兄只能再陪自己不到兩百年。
而且他如今在魔界待的時間太長,身體被魔氣侵染,即使是想繼續修煉,也不能夠。
危機感濃重,朝鄴心中再如何懊悔,都於事無補。
光是想想兩百年之後,他便再也見不到蘇燃灰,整個人便仿佛天都塌了。
魂不守舍一段時日,某天夜晚,朝鄴又孤身去了一趟仙界,兩日後才回來,臉色發白。但他膚色本就冷白,沒人看出什麽端倪。
很快,燃灰就發現,朝鄴似乎在有意識避著自己。
不僅白日裡的魔界公事繁忙許多,即使晚上,他也鮮少和燃灰一同睡下,都是等燃灰睡著之後,才半夜摸上床,身體涼如玉石。
諸如此類還好,但就連對方萬般珍惜的每月一次,臨近月末也沒要,竟然就要這麽直接錯過。
這可是從未有過的稀罕事,稀罕到讓燃灰懷疑他得了不治之症。
於是挑了個機會,在魔尊又要在清晨離開時,燃灰喊住他:“朝鄴。”
直呼大名:“你怎麽了,可是身體不適?”
朝鄴身形一頓。
片刻後,他轉臉看向燃灰,笑容如常,口吻熟練地調笑:“怎麽,師兄莫非在關心我?”
與男主對視片刻,燃灰倏地直白道:“對。”
“我是在關心你。”
這還是他第一次承認。
畢竟男主是一個世界的氣運所在,關心兩下也很正常——燃灰理所當然地對自己說。
朝鄴喉頭一哽,還要說的調笑頓時噎在了喉嚨裡。
好半晌,他慢慢上前抱住燃灰,聲音低低:“師兄……真是讓為夫受寵若驚。”
燃灰任他抱著,等了一會兒才道:“現在可以說了嗎。”
朝鄴這才松開手臂,語氣恢復如常:“師兄放心吧,若是我當真有事,那肯定早早就擄了你上床去,先做個痛快再死。”
燃灰:……你別說,確實。
既然他這麽說,燃灰就沒必要多問,剛想離開,卻又被男主纏住。
“還有件事。”朝鄴厚顏無恥,眼神像是狡黠的狐狸:“這個月太忙了,咱們那次先欠著,等下個月師兄一同補給我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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