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佛子欲1

檀香氣味擾人清夢，鐘言從睡夢中醒來，肚子咕叽一聲。

唉，這破廟裏真是無事可做，連一口能下肚的吃食都沒有，早知道就不往金佛寺裏跑了。鐘言從小木床跳下來，結果一不小心又崴了腳。嘶，好疼……他連忙蹲下去看腳底板的傷口，到現在都沒有愈合呢。

“真是的，都怪那些該死的出馬弟子，等我養好了傷一定将他們殺個落花流水，子孫滅絕，一個活口都不留下。”鐘言忽然發狠，緊接着聽到了悠遠的鐘鳴，震得他耳膜疼痛。一定又是那破爛的大鐘，等我養好了傷就把它砸碎。

鐘言捂住耳朵，想要把那鐘聲從耳朵裏面轟出去。他也不知道那聲音為何而來，可聲聲入耳都能吵得他刺痛難忍。只可惜他無法和鐘聲對抗，再努力也是徒勞。

下山的念頭不是沒有過，自從上山養病到如今已經一月有餘，鐘言都快被金佛寺裏的一切逼瘋。這時候房門開了，跑進來一個小和尚：“施主，您醒來了？”

“滾開！”鐘言本來就難受，看到這樣腦袋光禿禿的小和尚更加煩惱。

小和尚雖然小，但是卻有模有樣地皺着眉頭，雙手合十：“施主，看您這樣子是好了吧？”

“我好沒好關你什麽事？”鐘言步步逼近，在這金佛滿堂的殿內顯現出了鬼爪。尖銳的指甲停在小和尚的胸前，他全身心處于混亂當中，好似被一根線拉着。一旦過度用力就會失控。

“小和尚，勸你趕緊滾開，不然別怪我吃了你！”鐘言舔了舔嘴唇，但那小和尚完全不怕。不怪他不害怕，鐘言自己都知道這話是白說，哪怕自己餓到穿腸爛肚都不能吃他的血肉，只因為他心裏沒有惡念。

“施主，您要是好了就趕緊下山吧。”那小和尚看了看他的鬼爪，“诶呦呦，快收起來，我們這裏是佛寺！”

“哼，就不收。”鐘言張牙舞爪地吓唬了他幾回，雖然他發自心底不喜歡這裏，但是卻不敢随意下山，那幾百個出馬弟子肯定沒有走，就在山下的小村子裏躲藏，等待把自己挫骨揚灰。

馬仙馬仙，真是天底下最煩鬼的人了，等我從寺裏搬了救兵，殺你們一個措手不及。鐘言心裏打着小算盤，回到床上翹着腳歇息，看那小和尚不肯走于是又問：“聽說……你們金佛寺裏有一尊大佛，在哪兒呢？”

“到處都是佛啊。”小和尚指了指他旁邊的佛像，“這裏有，那裏有，哪裏都有，阿彌陀佛。”

“不是，不是這個佛。”鐘言和他說不明白，繃着小臉，明明身子單薄也不比小和尚大多少，可是偏要拿出一股子不肯退讓的兇氣來，像是和他對峙，“我聽說，金佛寺有一尊大佛，天生便是金瞳，死後會有金身。你讓我瞧一眼我就下山，再也不給你們找麻煩。”

小和尚鼓着臉，像是思索着這事該不該說。“這……這……”

鐘言的臉色又冷了幾分，也不和他多客氣：“你若不說，我現下就殺了你！”

“施主，你的殺心怎麽這樣重……”小和尚搖搖頭，像是下定決心，“寺裏确實是有這樣的金佛，但是不能給你看。”

“哼，憑什麽？”鐘言思忖片刻，“你們怕我殺了他？”

“這……施主若是覺着自己可以殺佛，我也沒有辦法，不過這打打殺殺之事還是不要挂在嘴上，菩薩會聽到。”小和尚一臉愁容，“您說的話當真？見着金佛就會下山？”

鐘言只是随口一說，但卻騙他：“自然當真。早就聽說金佛寺佛緣極深，早年有金佛現世，你讓我看上一眼我就走。”

“那好吧。”小和尚到底年輕又好騙，幾句話就被唬住，“佛子這會兒正在後山的瀑布池子裏，施主若是去，遠遠地看上一眼就好，千萬別打擾了高僧。”

什麽？在後山的瀑布池子裏？鐘言瞬間來了精神，赤着雪白雙足跳下了床。他穿得不好，衣服破破爛爛卻難掩精致面孔的光彩，和小和尚擦肩而過時還拍打了一下他的腦袋：“哼，小禿驢，你若騙我，回來我第一個殺你！”

說完，鐘言馬不停蹄地跑了出去，站在了金色的陽光裏頭。金佛寺，這山上的一切仿佛都離不開佛，四處可見佛像，僧人衆多，香客也衆多，而自己居住的地方就在藏經閣的後頭，再往後就是千佛山。不過若是往相反的地方走便是後山，沒有什麽人會去，路上連草蟲都少得很，跟別說香客。

檀香的氣息一直環繞全身，鐘言很不喜歡，身為餓鬼卻居住佛寺，這已經是天大的笑話了。可那日自己實在走投無路，奔着最後一線希望上了山，體力不支又失血過多，趴在臺階上奄奄一息。

大腿根裏面都快被柳仙的毒牙咬爛了，腳底板又被黃皮子咬了個洞，鐘言只記着自己抓住了一個和尚的衣擺，卻沒來得及看清楚他的面孔。不知道是哪位大師啊，也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見面。

往後山跑不是什麽容易之事，不僅山路陡峭，而且還有寒意從土中升起。鐘言在野山野水裏跑慣了，一下子就明白了這寒意是寒氣，附近必定有寒潭，還是深到發黑的潭水。奇怪了，那光頭小和尚是不是哄騙自己呢，金佛佛子怎麽會在這種地方？

但鐘言并不害怕這地方冒出孤魂野鬼，自己就是鬼。他繼續往前走，走着走着就聽到水的聲音，嘩啦啦嘩啦啦，不止是沖着山石，也沖擊着鐘言的好奇心。再走十幾步，眼前豁然開闊，目之所及全部都是綠色，耳邊是鳥語花香，難以想象在這莊重肅穆的佛門重地還有一方這樣的靈氣天地。

再往前走走，鐘言終于看到了那道瀑布，以及自己早就料到的深色寒潭。寒潭的淺處坐着一個人，他穿一身黑色僧袍，仿佛不知寒冷，全身浸濕也不要緊了。

這就是佛子啊？鐘言心中狂喜并且認出了這人，這個身形和僧袍的樣式不就是那日在金佛寺門口出手相救的大師嗎？原來是他啊，那可真是有緣分。

既然有緣分，不如這就過去吓他一吓，鐘言變出鬼爪正要往前撲，沒想到肚子裏咕叽一聲，洩露了自己的蹤跡。他立馬定在原地，不知是該走還是該往前撲，結果那人卻意外地開了口，但語氣冷冷冰冰，不讓人靠近。

“你的傷好了，該下山了。”

鐘言就不喜歡這樣的腔調，高高在上，怪看不起人的。他不由地再近兩步，只看到那人的頭上系着黑色布條，完全遮住了雙目。

“你為什麽要遮住眼睛啊？”鐘言直截了當地問。

那人作出雙手合十的樣子，再次強調：“你該下山了。”

哼，最讨厭你們這些說話拿腔拿調的人，鐘言沒有後退，反而向前，迅疾地扯下了他面上的黑布條。布條飄落水中，随水遠去，那人卻像什麽都沒發生，仍舊轉着手裏的紅色佛珠串，就好似這佛珠是他今生今世不能舍棄的信仰。

“你讓我看一眼，我就下山。”鐘言對他的眼睛很是好奇。

“看或不看，你都該走了。”

他說話的聲音一下子鑽進鐘言的耳朵，敲得他心裏好似打鼓。就在他睜眼的瞬間，一束陽光打在他的面孔之上，光線穿透了他的瞳仁。那是一雙金色的眼睛，饒是鐘言見過這樣多的能人異士也是頭一回見到金瞳之人。

“哇……”鐘言情不自禁地走近他，“都說‘金佛現世，普度衆生’，他們說的果然是你！你是佛子！”

他以為自己這樣說那人會高興，沒想到他卻皺了眉心：“若施主這樣覺着，那我就是佛子。不過金佛寺乃是佛門重地，你并不适合在這裏久留，還是快快離去吧。”

他越這樣說，鐘言越是不肯走了，反而不顧腳下冰冷站在水中，一動不動地盯着他看。沉吟片刻後，鐘言開口問道：“大和尚，那日是你救了我嗎？那日我被打殺得好慘，到現在傷口還疼呢。”

大和尚又開始閉着眼睛念經了，手中的佛珠不斷滑動。

“你不說話，我便當你默認，其實我認得你呢。”鐘言只覺得他好玩兒，外加幾分新奇。自己是鬼，所以看到這樣謹慎的人就想誘惑他們破戒，人怎麽可能沒有七情六欲呢，這些都裝作高貴。

“大師，我認得你。”鐘言再接再厲，“那日是你救我，我還沒有道謝呢。你想讓我謝你什麽？”

“不必道謝。”僧人淡淡的。

“不如大師将法號告訴我吧，以後我也學着念經祈福，做一回好鬼。”鐘言順口撒謊，等待着對方的回應。那和尚面上沒有什麽變化，好似臘月寒冰，整個人都像被寒潭凍住，可眼睛卻再次睜開，仿佛又一次給鐘言的身上灑了佛光。

“在下清游。”和尚說，“施主已經知道了，那就請回吧。”

“清游……清游，真是好名字。早就聽說金佛寺有佛子，沒想到你我還有這層救命的緣分呢。”鐘言居然靠了過去，心裏卻暗自嘆息，唉，好好的人為何要出家當和尚呢？當個凡人豈不是美哉樂哉？

他長相極好，雖然不茍言笑可那雙眼睛若是帶了笑意一定非同凡響，只是不笑的時候整個人都冷飕飕的。

“大師，你長得這麽好，又救了我，不如跟我下山吧。”鐘言順手搭上了他的肩膀，仔仔細細地打量着他，“我雖是餓鬼，可也不是那濫殺無辜的鬼怪，你跟着我不會吃苦。我還會算卦尋寶，咱們一起上山入地尋求珍寶，豈不比留在這裏好？”

“施主，你該下山了。”清游并不生氣，目光從鐘言的面上掠過。

“真是講不通，當和尚有什麽好的？不過你是佛子，你一定比別人更厲害吧？”鐘言還在說話，那只手很不規矩地摸上了大和尚的臉。這可是金佛在世，誰知道下一個出現要幾百年後，機不可失時不再來，沾沾他的運氣總是好的。

但是在指尖觸碰到他眉骨的一剎那，腳下的潭水立馬起了不尋常的波動，好似巨口吸入産生漩渦，又似黑雲壓城将鐘言直接吞沒。鐘言居然沒法站穩，足下每一塊石頭好似都會動，随着震顫越來越強烈，殺氣也随之撲來。

“什麽人！”鐘言頓時鬼形急現，小小的身子卻滿頭雪發。然而撲來的卻不是人，而是他從沒見過的一種東西……

一條黑色巨蛇從寒潭底部探出身子，比任何柳仙都要兇悍，毒牙泛着淬毒的冷光，連張開的口內都是漆黑顏色。它徑直朝着鐘言撲來，完全能夠一口将其吞下，鐘言雖然是鬼卻無法抵抗這樣的巨物，頓時慌了神，等到想逃跑時已經太晚。

就在這時，他的身子輕飄飄地飛了起來，被人抱着離開了寒潭。飄起飄落，鐘言小小的鬼爪不小心抓破了清游的僧袍，在他胸口留下了抓痕，他擡頭仰視佛子，自己又被他給救了啊。

這佛子究竟是什麽人？鐘言移不開目光，等到雙足落地，他的心卻還飄着，一直不肯落下。

飛練：我會英雄救美。

清游：我救兩次。

秦翎：我是被救的那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