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雪,天是淡青色,一個雪人靠著牆,一個小小的雪球從樹梢掉了下來。
回院後,秦翎先去烤了烤爐火,他底子還是虛弱,出去一趟穿得最厚,可是最容易冷。兩隻手的指尖在爐火上方熏熱,他才緩慢地吐出了一口熱氣,全身不再那樣緊繃了。
“元墨,出去問問我爹和二娘的車到哪裡了。再去看看後廚,讓張開預備好,還有錢管事,我爹回來必定要看帳本,都要預備好。”秦翎拿起爐火旁的橘子遞給了鍾言,“你不必擔心,我爹不會為難你,二娘也不是多事的人。”
果然,秦翎將人蛹冒充的事全忘了。鍾言接過了小橘子:“嗯,我不擔心。”
“再有……”秦翎想讓他再放心些,“成親那日,我爹和二娘都見過你了,他們也並未說什麽不好的。”
鍾言笑了笑,今時不同往日啊,那時候你是個垂死的病秧子,娶什麽人進來他們自然不管,越是地位低賤越好呢。這樣你一走,也更容易打發我。如今你好了,身份又是秦家的長子,這些事就不一樣了。說不準秦守業回來的頭一件事會不會是“婚事作廢”呢。
秦翎看他還是不開懷,於是又說:“再有,我是我爹正室所出,二娘管不到你的身上。”
這話秦翎從來不說,越是大室家族其實不在意嫡庶,只是長幼有別,長兄自然可以管教下面的弟妹。他也不曾覺著二娘的身份有什麽不對,只是小言今日慌得很,他才這樣說。他其實明白他的慌張,男兒身的秘密要保密下去不容易,這條路注定坎坷。
若真是坎坷,自己就替他將路鋪得平整一些。
“嗯,我不擔心。你先坐著,我陪元墨去一趟後廚,晚上給你做豬肚雞湯面。那湯麻煩,我得親自來弄,交給張開不放心。”鍾言幫他剝了橘子皮,這橘子還是秦家養在房裡的樹結下的,沒有盛夏的果實甜,但已是非常難得了。
帶元墨出來,他們並沒有直接去後廚,反而先去了昨夜翻牆回來的地方。雪下了一夜,天亮才停,他們的腳印已經被埋得看不出什麽來了。
“少奶奶這是做什麽?”元墨一拍腦袋,“咱們去福壽堂?”
“這會兒不去,白天人多口雜的,晚上再說。”鍾言說。
“哦,行,反正您吩咐我就跟著走……誒呦!”元墨的話還沒說完,身體一飄,愣是被少奶奶拎著飛起來了。他癟了癟嘴,少奶奶果真是說走就走啊,天生神力奇女子。
雖然現下不去,可鍾言還是帶元墨出來看看。牆根下已經沒了腳印,大雪蓋住他們的足跡,元墨看著一整片的白茫茫問:“主子出來幹什麽啊?”
“看看腳印。”鍾言蹲下了。
腳印?地上明明什麽都沒了啊。元墨也跟著蹲下了,目光認認真真掃過那層雪面。雪被冬日的日頭照過,最上一層已經變成了小冰晶,閃著光,怪好看的,元墨又抬頭看了看牆頭的冰溜,不懂少奶奶看什麽。
鍾言起初只是看,看著看著就動了手。他從地上撿了一根樹枝,開始一層一層地往下刮雪面。雪被掃一層就矮一層,除卻外面的落了塵埃,裡頭的都乾乾淨淨。
“您找什麽?”元墨看出來了,這絕對在找東西。
“找鞋印啊,咱們昨晚上留下的。”鍾言說。
元墨撓撓眼皮:“都蓋上了,能找著?”
“能啊,這不就出來了嘛。”鍾言指了指雪地。元墨低頭看去,被精心掃出來的雪面上果然有印子了,雖然並不是很清楚吧,可是這就是鞋印。
“踩過的雪和後來下的雪沒法融在一起,哪怕被蓋上,只要耐心地掃掃都能掃出來。”鍾言說完元墨的眼睛就瞪大了,像瞧見了什麽可怖的景象。不,不是像,是真的瞧見了可怖的東西。
地上的腳印不是兩雙,是三雙!
離他們最近的是一大一小,一淺一深,這是少奶奶和自己的。少奶奶沒有裹腳,故而腳掌細長,自己的腳小,跟在她後頭回來的。她身子有分量,腳印更深,自己的紙身子輕飄飄,足跡也只是淺淺一層。
可是跟在他們後頭還有一雙足跡,比他們的腳都要大!還深,好似分量有少奶奶的三倍之多!
元墨揪緊了袖口,拚了命地回憶,這不對吧,昨夜只有他們,並沒有人跟著啊。
“這……這怎麽回事啊!鬧鬼了?”他趕緊問。
鍾言也說不好這怎麽回事:“這是個麻煩……但總歸是咱們疏忽了,確實,昨晚有東西一直跟在咱們後頭。這事先放放,先回去,先把你家老爺和二夫人見過再說。”
張開在後廚忙活,老爺和二夫人說回來就回來,好在沒打得措手不及。瞧見少奶奶來了,他快步上前:“大少奶奶,老爺快到了!”
“我知道。”鍾言照常如舊,“他們又不能吃了我。”
“大老爺恐怕對您不利,二夫人倒是還好,她不敢管您。”張開是為了她操心,“您再能乾也是女子,不要和老爺硬碰硬了!”
“我懂。”鍾言明白他是為自己好,“不過你怎麽猜出他要對我不利?”
“唉,這不明擺著的!”張開猛地一拍大腿,“您是大夫人長子的正妻,雖然是小輩,可身份比二夫人高,她肯定不敢挑您什麽。大老爺能有什麽好話,肯定……”
後頭的話他沒敢說,肯定看不上少奶奶的家世出身啊。當時是衝喜,沒法子,隨便給少爺找個什麽樣的都可以,反正也沒打算留這位兒媳多久。現在不一樣了,正兒八經的秦家大公子正妻,肯定會挑出一堆的毛病。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