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秋戟氣柳不花竟背叛他去幫步九照這個凶犯,頓時氣得連柳不花也一塊又推又罵:“滾出去!你們兩個都滾!”
步九照似一縷孑立無依的野遊魂,被趕出祠堂,麻木恓惶地站在簷角投落的陰影裡,不敢走下台階,走進他苦苦追索萬年的暖日陽光中,生怕一觸到光亮,就會被燒得個身消魄散,屍骨無存。
而面對沈秋戟的責難叱罵,步九照全盤受著,始終沒有為自己辨白回駁過半句,他只在沈秋戟要關祠堂門時反抗了一下。
反抗手段是杵在木門中央,不讓沈秋戟合門。
最後沈秋戟硬是要合,把門闔壞了,徹底關不上。
步九照人倒是好好的,一根頭髮絲都沒掉,越發叫沈秋戟覺得他方才那踉蹌的幾步,都是偽裝出的淒慘可憐。
“好了好了,阿戟你快上學去吧。”柳不花過來當和事佬和稀泥,“小乾媽這我守著,我不讓他進祠堂好吧?”
沈秋戟冷笑:“你愚孝,我不信。”
柳不花只能發毒誓:“我騙你的話,就讓我下輩子投胎做不了花。”
這誓言對柳不花來說確實有夠歹毒,沈秋戟見步九照這人煩得要死,趕又趕不走,思量再三,同意了:“好吧。”
等把謝印雪的寶貝徒弟送去上幼兒園後,柳不花回到祠堂外,看見步九照還真沒試著偷偷進祠堂,他坐在門外的台階上,人也不看畫了,隻垂眸靜靜望著地面的雪。
那些雪被太陽照得瑩白透亮,耀目晃眼。
而日光每照亮一寸簷下的陰影,步九照就調整位置,往陰影裡縮一截。
看到這一幕,柳不花走到步九照身邊坐下,好心提醒他:“小乾媽,小心眼睛,一直盯著雪看會得雪盲症的。”
只是話音才落,柳不花就想起步九照那豎瞳蒼色眼不是人眼,應該不會得雪盲症。
不過步九照聽了他勸告,抬頭不看雪,改去看天了。
並問柳不花:“外面的天原來是這樣的嗎?”
他的嗓音又沙又啞,柳不花總感覺能從那裡面掬出一捧苦澀的水。
柳不花反問他:“哪裡還有天呢?”
步九照道:“畫中。”
“畫?”柳不花轉身看了眼他們身後的畫像,“我乾爹那副畫裡嗎?”
“嗯。”
步九照仰面,望著莽莽蒼蒼的天際說:“畫中天地小,我以為外面的天會更大些的,結果好像都一樣,大的小的,我全都看不到邊。”
柳不花說:“這是肯定的啊,天地無邊,你怎麽可能看得到天地的邊呢?”
“是嗎?”
說完這兩個字,男人便垂下頭,斂去眼中一切情緒,又去看地上的柔白如玉的雪了。
柳不花遭不住這種沉默枯燥的氣氛,清了清嗓子:“小乾媽,乾爹進棺材前,和我提起過你。”
這句話果然成功吸引到了步九照的注意力,雖然他沒出聲,也沒抬眸給柳不花一個眼神,但柳不花發現他的眼睫極輕微地顫了下。
於是柳不花接著往下說:“他讓我好好照顧你。所以,我作為他摯愛的……”
步九照掀起眼簾,深邃寂寒的獸目幽幽鎖住柳不花,瞳孔窄得像根細針,隱匿著翻湧的暗潮。
柳不花改口,試探道:“……寵愛的?”
男人緘默不說話。
柳不花把“愛”的等級降一降,再試探:“……憐愛的?”
那雙豎直的瞳仁卻更窄了。
柳不花隻好昧著良心:“——不愛的乾兒子,為幫助你完美融入現代人類社會,詳細製作了一個計劃表。”
至此,步九照終於移走目光,惜字如金地表示他願意聽一聽:“你說。”
柳不花可不是空口無憑,他真去做了計劃表,得到步九照首肯後就掏出手機,拉出備忘錄照稿發表演講:“首先呢,現代社會裡,一個人要想立足站穩腳跟,除了錢以外,最重要的就是學歷。可遺憾的是,小乾媽你既沒錢也沒學歷。”
“……”
“但你不用擔心!”柳不花握緊手機,話鋒一轉,“學費我會替你交的,我都安排好了!你剛來到人間,先自由活動兩天適應一下環境,免得水土不服,然後從下周起,你就去和阿戟一塊念幼兒園。”
“小乾媽你年紀大,讀個幼兒園肯定不難,讀一個月就成了,一個月後去念小學,念的好的話,還趕得上今年小升初考試,考完後你就去念初……唔唔唔?!”
說著說著,柳不花突然就說不了話了。
他的嘴巴好好的沒消失,不過張口只能發出些“嗚嗚”的動靜,說不出完整的句子。
步九照則驟然站起身,蒼色的眼瞳再度望向天空,低喃道:“要下雪了……”
好像他封住柳不花的嘴,叫其有口不能言語,是怕柳不花講話聲音太過噪雜喧亂,擾了他聽雪落下的聲響。
然而柳不花也隨他一起朝天際望去,卻沒看到一片雪落下,只看到步九照勾唇輕輕笑了下。
那雙鮮少流露良善憐憫,卻時常浮現薄情刻毒的蒼色獸瞳中,此刻縈繞著清淺繾綣的笑意,與他平日裡冷冽淡漠的模樣大相徑庭,仿佛殘冬舊霜消融,迎來春景綿綿溫柔。
柳不花從未見他這樣笑過——起碼謝印雪不在時絕沒有過。
他便一時看得出神,未及早察覺早間還明媚的天空,這會兒竟開始變得昏暗幽沉,連帶著屋簷下,台階前那道明光與陰影的交界線也逐漸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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