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不花應聲將車後備箱打開。
被他捉進後備箱的那隻惡鬼沒了束縛,終於得見天日,卻依然蜷在後備箱深處不敢出來,還把自己的頭得抱緊了,仿佛多接觸一秒後備箱外頭的空氣它都會再死一次似的。
謝印雪、沈秋戟、柳不花站在外面圍觀它,頗有種見它最後一面的意思。
但實際上也的確如此,明月崖這邊有謝印雪一門歷代祖師的屍骨鎮壓,就連他師父陳玉清也是葬在這裡,所以萬邪不侵,在這的確難見邪祟,普通小鬼到了這立馬就會魂消魄散,這後備箱的攔路鬼能堅持這麽久,可見邪性不小。然而在這個地方,若非千年煞鬼,否則都只能像魚肉一樣任柳不花宰割——都無須謝印雪出手。
“阿戟,你命格特殊,魍魎遠避,萬邪不侵,這輩子恐怕都難以撞上什麽邪祟,這是好事。”謝印雪拍著沈秋戟的肩膀,如同每一位良師般語重心長、諄諄教誨道,“但你也知道,事有萬一,師父不能因為你難以撞邪,就不教你自保之法,只是其他玄法太過高深,你天資有限,教了也未必能學會,所以今晚,師父隻教你一招。”
沈秋戟:“……”
這是在嫌棄他菜嗎?
沈秋戟還得感謝謝印雪話語委婉,沒過分直白。
他問謝印雪:“我隻學一招嗎?”
“是的。”謝印雪含笑道,“一招就夠了,此法我也學過,不過從沒機會用上。”
沈秋戟聞言稍稍松氣:隻學一招的話或許用不了多少時間,學完他還能回去繼續睡覺。
然而此時沈秋戟太過年輕,沒搞明白這其中的深意——這一招若是易學,謝印雪又怎麽會說他明天可能上不了學呢?
可縱然沈秋戟能想明白這一層,他也萬萬猜不到,謝印雪教他的這一招,僅僅只有兩個字:
“咬它。”
沈秋戟:“……?”
“咬什麽?”沈秋戟覺得自己沒聽明白,便又問了一遍。
謝印雪聞言便俯下身,從後備箱將攔路鬼的手腕扯出,遞到沈秋戟面前說:“我們這一門弟子,選命入門後便會拒穢辟邪,因此鬼體入口也可安然無恙,日後你若是碰上難以解決的邪祟,吃了便是。”
說罷,謝印雪又將那截鬼腕往沈秋戟嘴唇湊了湊。
看那架勢,頗有慈父拿著雞腿對兒子說“崽啊,這雞腿皮肥肉多,你快嘗嘗吧”的神韻。
“謝謝師父,這一招弟子已經學會了。”沈秋戟立馬就道,“所以這鬼,不吃也行。”
“不行。”謝印雪蹙眉,“紙上得來終覺淺,絕知此事要躬行。”
神他媽絕知此事要躬行。
沈秋戟試圖再做最後的掙扎:“可是它太大隻了,我吃不完。”
謝印雪笑著,善解人意柔聲說:“吃不完先留著,明日再繼續吃也行。”
沈秋戟:“……”
鬼:“……”
能直接給個痛快嗎?為什麽還要分屍?
沈秋戟知道謝印雪言出必行,和他對著乾是完全行不通的,所以這攔路鬼,沈秋戟終究還是吃了。
不僅吃了,他還秉著長痛不如短痛的念頭,一股腦全吃進了腹中。
而鬼體入口的感覺也和沈秋戟想象中的不太一樣——肉質陰涼、白骨松脆,口感是不錯,可是味道卻腥臭難耐,像是咽下發酵腐爛了數十日的死人屍體一般,吞食到那攔路鬼的內髒和指頭時,沈秋戟還覺得似有蛆蟲在自己嘴裡鑽爬,撓著他的喉管,噎的人陣陣作嘔。
他得緊抿雙唇,用舌尖死抵上顎,方才沒有即刻吐出。
謝印雪繞著他轉了一圈,若有所思道:“噢,看樣子阿戟你很能吃嘛,這麽大一隻都吃下去了,可惜今晚隻瞧見了一隻惡鬼,不然還可以讓你多吃……”
聽到這裡,沈秋戟再也忍不住,跪在地上“嘔”的一聲,便將剛剛吃下的鬼怪全數吐了出來。
那鬼已經被他嚼碎了,只是凡人軀體終不能消化這些鬼肉,所以那鬼的指甲、碎骨、甚至沒嚼透的肺髒輪廓都清晰可見。
沈秋戟僅看了它們一眼,便又轉過頭換了另外一個方向趴著嘔胃中酸水,因著年紀小淚腺發達,即便不想哭可眼眶還是紅了。
吐完後沈秋戟一臉菜色,像是死魚一樣癱在地上。
謝印雪走到他身邊,拍著他的脊背再次道:“明日給你請個假吧,你好好在家裡休息。”
沈秋戟沒說話。
謝印雪見狀頓了須臾,隨後輕聲問他:“阿戟,你怪師父對你這樣狠心嗎?”
“不怪。”
沈秋戟聞言抬起頭來,直直望著謝印雪的眼睛篤聲道:“因為真正狠心的,不是師父您。”
這個回答倒叫謝印雪有些怔忡。
他望著眼前的幼孩,見他擦擦嘴後,重新挺直脊背站起,垂首恭敬道:“您無需太擔心我,明日也不必為我請假,課我還是會去上的。”
謝印雪摸摸他的發頂,似乎還有別的話想說,但道出唇間的終究只有一句:“好孩子,快去睡覺吧。”
沈秋戟盯著他蒼白的面容,抿了下唇,又微微皺眉擔心道:“師父您身體不好,也早些休息吧。”
直看到謝印雪點頭,沈秋戟才轉身朝自己的臥房走去。
關門之際,沈秋戟最後看了一眼謝印雪,寧謐的月色下,他看到青年的背影單薄伶仃,明明如今正值盛夏,青年卻如同立於隆冬之中,披了滿身風雪,寂寥蕭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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