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通人家尚且如此忌諱,更何況是豐年寨第一富的薛家?
“楊大哥和若明弟弟如果對若蘭看得很緊,那肯定是擔心她做什麽傻事,我父親對若蘭說,我死前一直念著她的名字,還拉著他的手乞求他一定要完成我和若蘭的婚事……可是我沒有!”
薛盛怔然道:“我的確是一直在想著她,可我沒有出聲喚過她的名字一聲。”
那時的薛盛,早就知道自己活不久了。
他躺在逐漸失溫的床上,滿心想的都是自己走後,誰又能帶楊若蘭離開這座村莊呢?他感受著身體漸漸變涼,卻連喚一聲自己心愛之人的名字都不敢,就怕父親聽到後去楊家找若蘭與他結陰親。
但他生前的話父親不會聽,死後的話更無人聽到。
薛老爺子終究還是去了楊家提親,更以謊言迫使從小就生活在豐年寨中,知曉冥婚習俗的楊若蘭同意這門親事——畢竟楊若蘭那樣深愛著薛盛,如果完成冥婚是他的遺願,她又怎會忍心拒絕?何況自己的死亡能給家裡帶來許多財富,這樣她死以後,哥哥和弟弟還能少吃些辛苦,過上好日子。
許璐聞言訝然道:“可我們第一次去楊家時,明明聽見楊若明在對楊若蘭說,希望她能為家裡人著想。”
“你們沒聽全。”薛盛搖著頭說,“那時我也在,若明弟弟說的話是‘你總為家裡人著想,怎麽從不為自己想想呢’,他和楊大哥都希望楊若蘭能拒絕薛家的提親。”
李露茗怔聲喃喃道:“原來楊若蘭是被騙了……”
路陵想了想,卻仍然覺得有些困惑他們還未找到答案:“可這還是無法完全解釋為什麽楊家兄弟對我們那樣警惕。”
“或許楊家兄弟警惕的不是我們。”聽到這裡,謝印雪忽地開口道,“而是金元寶劇團的人。”
路陵不明白道:“我們有什麽好警惕的?”
“這就要問問薛少爺——”謝印雪往台階走了兩步,而後轉身面向觀眾台,“我們為什麽要給她們唱戲?”
她們,指的便是台下坐著的冥婚新娘們。
眾人如今唯一能夠確定的是,金元寶劇團此次來豐年寨的真正的目的,就是為了給這些鬼新娘唱戲;村民們還提了個要求:要唱得能叫她們落淚;楊若蘭更是對謝印雪說:只有把這出戲唱好了,她和薛盛的婚事才能成。
這出“救姻緣”看似隻圍繞著楊若蘭和薛盛,卻又與每一個人都息息相關,那它到底特殊在哪裡?
大家的目光聚攏落在薛盛身上,等待著他的答案。
薛盛愣了幾秒,開口道:“……我不知道。”
路陵驚聲問:“不知道?”
“是的。”薛盛點頭道,“我只知道村裡每年到這個時季就會開始鬧鬼,因此慶豐村長年年都會請一個劇團的人來唱戲,唱完後村裡的怪事就會消失。”
薛盛也是因為幼時見鬼受了驚嚇,身體才會一直不大好,待到七歲後便去外地念書,鮮少過問豐年寨裡的事。
如果不是他回家後在這裡遇見了楊若蘭,他陪薛老爺子過完年便會繼續去往外地發展,不會長久留在豐年寨中。
薛盛說完又看了看眾人的面龐,辨認後說:“去年村裡也是請了金元寶劇團的人來唱戲,不過那些演員不是你們。”
“這些戲都是在子時唱的,我因著怕鬼,從沒出門看過一場戲,大家聽戲歸來,也隻議論那戲如何感人,如何好聽,從不多說別的。”薛盛苦笑道,“我哪裡知道,原來這些戲竟然是唱給鬼聽的。”
薛盛這番說辭,眾人還是信些的,因為他們也注意到一些細節,那就是豐年寨中的人很少、甚至可以說幾乎不會提及“鬼”“死”“屍體”這類的字眼。村民發現薛盛屍體那日,全程沒說他們在巷子路看到了“薛盛的屍體”,隻說看到了薛盛;方才他們將薛盛的魂召回時,村民也僅是問“他來這裡做什麽”,而不會說“他不是死了嗎”這樣的話。
因此村民們絕不會說每年這個時季必唱的戲,是唱給鬼聽的。
既然關於這些鬼新娘的事,薛盛知曉的並不多,那麽再問也得不到什麽有用線索了,謝印雪便道:“今晚的戲就要開場了,先唱完今晚再說吧。至於楊若蘭——”
他話音微微頓了須臾,又接著說:“我覺得你還是親自見見她,將你心中的話和她說清,勸她回轉心意才好。”
“我會的。”薛盛篤聲說完,又拱手向大家作揖道謝,“多謝幾位讓我得以顯形,我一定會幫著大家好好唱完今晚這出戲。”
這句話眾人就愛聽了。
要是薛盛也像昨晚的徐琛一樣瘋,那他們可能今晚就會被村民們殺死,根本撐不到明天。
然而今晚由薛盛代替徐琛飾演金山寺和尚,順利唱完《救姻緣》後,台下的鬼新娘們仍舊像是墓碑般僵在位置上,沒有發出任何動靜與聲響。
“她們還是沒哭……”
圍守在座位牌的村民們面面相覷,語帶慌張地互相詢問:“怎麽還是沒哭啊?怎麽辦?”
“是你們——”如今的慶豐村長面上只剩暴戾,他陰鷙的目光往戲台上一掃,又再次將問題按到眾人頭上,“怪你們沒把戲唱好!”
閔元丹雙手交握放在身前,佯裝苦惱,實則幸災樂禍地說:“可我們沒哪裡唱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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