牆上斑駁的是用指甲刻出的一道道劃痕, 有的帶著血跡。
潦草,觸目驚心。
他應該感到害怕的,可是有雙小手一直抱著他, 輕輕安慰他,也像在安慰自己, 說他們能活下來。
然後畫面開始顛簸,閃頻,像老舊的黑白電視,信號時斷時續。
在那個暴雨如注的夜晚,他聽著背後有人讓他快跑, 他就一直努力地往前跑,求生本能讓他一刻也不敢停。可是心底卻被恐懼填充。
那不是對未知的恐懼, 那是在恐懼逃出去後的未來。
他在……害怕什麽呢?
季淮感覺自己好像抓住了什麽, 又很快消失。
他不喜歡失去, 於是努力地跑,一直跑。
記憶穿過雨幕,來到了晴日午後,一片安寧。
只有小小的抽泣聲。
他看到了躲在花園裡哭的小沈舟然,也看到了十幾歲的沈駱洲跑過去,想要抱起他,卻被沈舟然一再躲開,把自己更深地蜷縮起來。
季淮想起來了。
他偶有一次去找沈舟然玩,無意中聽到了沈爸沈媽的談話,得知沈舟然並非親生,而是從醫院抱養來的。
季淮現在還記得當時自己的反應。震驚、呆滯、不可置信……以及一絲隱秘又畸形的喜悅。
他高興於原來沈舟然不是受盡疼愛的小孩,他連自己都不如,他從出生就被拋棄了。
那他應該跟自己一樣,一樣活得小心又卑微,一樣需要仰人鼻息。
——而不是當萬千寵愛於一身的沈家小少爺。
季淮把這件事間接透露給了沈家一位傭人。他知道對方很喜歡嚼舌根,沈舟然一定會聽到。
他知道自己天生壞種。
他從根上就腐爛了,連開出的花都似地獄曼陀。
可是沒辦法,誰讓他從來沒見到過光,從來沒被人愛過呢。
那他也不愛別人,這有什麽錯?
沈舟然果然知道了,他很傷心,又傷心又難過。
而季淮站在這裡,是想以保護者的姿態降臨到沈舟然身邊,趁虛而入。安撫他,哄著他,讓他再也離不開自己。
可是看到沈舟然哭得那麽傷心,一個人躲在角落裡咬著唇拚命吞下哽咽聲,卻怎麽都止不住眼淚大顆大顆地掉,他竟然後悔了。
季淮第一次發現,他不想讓沈舟然哭。
很可笑。
他弄哭了他,卻又不想讓他哭。
在他猶豫時,沈駱洲已經不顧沈舟然的抵抗,強勢將他抱起,把他的腦袋壓在自己的肩膀上。沈舟然在咬他,他就忍著,一遍遍重複“我們回家”和“小乖,不要哭”。
沈駱洲走時,回頭往花叢中一瞥。
涼意瞬間從季淮心底升起。
他看到自己了,他知道了。
他心驚膽戰等了好多天,怕季父知道,怕自己被家法懲治,怕和母親一起被趕出家門。
但什麽都沒發生,一切如常,沈舟然比以往更加敏感,卻更加依賴家人,尤其是沈駱洲。
他的家人也一如既往愛著他。
季淮想象中的場景沒有發生,他一敗塗地。
時至今日,季淮才明白,沈駱洲在給他一種更深更可怕的懲罰。
這種感覺就像一把懸掛在床頭的達摩克利斯之劍,又像一腳踩在懸崖上,搖搖欲墜。
只要真相大白,他就會失去父親的偏愛,沈家會將他當成仇人,兄弟會借此將他吃乾抹淨。
他只有小心翼翼,加倍對沈舟然好。
如今,這個懲罰也沒結束。
季淮在一陣心悸中醒來。
他坐在床上,一模額頭,發現全是冷汗,後背也濕透了。
手機顯示時間為凌晨五點,他才睡了四個小時。
消息通知欄有季父發來的質問,問他到底每天在忙什麽,長輩過生日不回去就算了,項目也談崩了。
長輩?
季淮的桃花眼裡的竟是涼薄笑意,又冷又澀。
他恭敬的回復了消息,季父剛起床,很快發來新的。
【父親:項目的問題盡快解決,我不希望再聽到股東對你有不滿。還有,今天小五跟我提了一句,你也到了該成家的年紀了,這方面自己多上心,不要讓我總是催。】
那邊又發來很多語音,季淮一一聽完,斟酌回復。
等全部處理完,天空已經泛起了魚肚白。
這場雨停了。
他的目光落在休息室的角落,那裡有一款裝在禮盒裡的勞力士手表,各式各樣的巧克力,冰箱貼,插畫師的手繪盤子和一塊魚骨化石,是他挑選出來要送給沈舟然的伴手禮。
禮物的選擇每一樣都符合沈舟然的喜好。
他其實沒騙對方,他真的去了趟瑞士談生意,只是沒有滑雪。
季淮看著那堆禮物,靜靜坐到了九點鍾。
九點鍾,是上班的點。
秘書一來就被老板喊去他的休息室。
季淮背對著她,指著那對禮物說:“一會幫我送去沈家。”
已經很久沒有再做過這種事,秘書一愣,隨後應下:“好的,還有別的事嗎季總?”
“今天有什麽行程?”
秘書拿出平板:“上午參加部門會議,下午要去見新的客戶,還需要帶上法務部處理前一個項目的收尾問題,晚上您有兩場酒宴,需要準備女伴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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