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子往裡走,正屋裡出來走出來一個女人,看上去二十多歲,但在這裡顯然算不得年輕。
算子和這女人相熟,招呼了一聲就走進屋了。林阮跟著算子進去,不知道怎麽的,有一種被賣了的錯覺。
屋子裡別有通天,裡間是紅木的雕花木床,地上鋪著團花地毯,牆上還掛這些名人字畫,擺著些古董擺件,看起來價值不菲。
八大胡同也分等級,最上等的叫清吟小班兒,大多住在胭脂胡同,引無數達官貴人一擲千金。
算子和林阮在桌子邊坐下,進來兩個半大的女孩子,端上來一些點心瓜果。
“你帶我來這裡幹什麽?”林阮問道。
“你那些風花雪月的問題我答不上來,”算子道:“這是個風花雪月的地方,正好回答你那些風花雪月的問題。”
林阮還沒說話,從外頭進來幾個年輕的男孩子,其中一個約有十五六歲的樣子,穿著湖色紡綢的長衫,底下穿著淡青色的水褲,腳上一雙緞子平底鞋。這男孩子長得有些雌雄莫辨的樣子,臉上俏生生的。
算子看向那個女人,跟她說,弄錯了,這裡不用人陪。
林阮卻只看那男孩子的衣服,覺得這件長衫跟旗袍太像了,腰身收得那麽緊,把那男孩子的身段全顯露出來了。
想到這裡,林阮又想起那件紅緞子旗袍,旗袍弄髒了,緞子上的金線稍微一擦就掛絲了,圖案不成個樣子,一件衣裳是不能要了。
湛晞當然不在乎這一件衣裳,他說家裡有的是好布料,那件旗袍的緞子雖然好,到底有些老舊了。等回頭把那些緞子拿出來,再給林阮做。
做什麽?總不能還做旗袍吧。湛晞沒有明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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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男孩子們退出屋子,留下那個女人。算子看了林阮一眼,道:“她叫玉香。”
林阮微微頷首算是見禮。
玉香客客氣氣的回禮,她雖然身處胭脂胡同,但身上沒有風塵氣,反而帶著一種沉靜的氣質。
玉香是這一處粟玉閣的主人,手底下養著七八個男孩子和十來個女孩子,男孩兒充作旦角養,女孩子就當丫鬟,手底下成了名的只有一個,在這胭脂胡同,算是不太好的。
但她並不在這上頭多鑽營,憑著她自己的一些熟客和時不時的新客,日子也能過得下去。
玉香說著走到屏風後面換了件淡青的長衫,隨手用一隻簪子綰了頭髮,道:“看二位也不像是來尋歡作樂的,單純是個好奇吧。”
林阮有些不好意思,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耽誤了玉香的時間。算子自顧自的剝花生吃,道:“我這位朋友搞寫作的,來收集素材,你就揀著你從前一些事說來聽聽好了。”
林阮忙道:“若是不方便就算了。”
玉香看得出他們的相憐之意,笑道:“沒什麽不方便的,都是過去的事了。”
玉香倒了碗茶,“都說這裡是風花雪月,談情說愛的地方,但其實呀,大家都是逢場作戲,不見得就有多少真心。真讓我說,我說不上來,倒有一件舊事,我隨便說說,你們隨便聽聽。”
林阮看向玉香,玉香回憶道:“那是我十四歲,第一次出來見人的時候。我的第一位客人是個年輕的教員,被他的兩個朋友拉著來的。他那兩個朋友各有相熟的,唯獨他是第一次來。他是第一次到這兒來,我也是第一次見客,我們兩個便聊上了。”
玉香說著,臉上帶了些笑意,“他怕是把我當成他素日來往的那些讀書人了,說的一些話我都聽不懂。但我能感覺得到,他很尊重我。那天他走的時候放下了五塊大洋,這在當時算是多的。”
“後來他又來過幾回,得知我不大讀書,便說教我讀書識字。”玉香道:“就是早春時節,他每天下午四點,從學校出來之後便來這裡教我讀書,待到天昏黑了才離開。”
“後來呢?”林阮問道。
玉香低下頭喝茶,“後來又來了一陣,他就成親了,成親之後就沒再來過了。”
林阮一愣,感覺這個故事還沒開始就結束了,有些摸不著頭腦。
玉香看他這個樣子,就笑,道:“風月行當裡很忌諱說什麽情情愛愛的,因為大多沒什麽好下場。我之所以記著他,就是感念他一份心。他一個教員,每天往這邊跑,不知道多少人當面上背地裡笑話他,但他還是來了。他跟著我說,清者自清,不必在意流言蜚語。”
玉香聲音輕緩,“你想,我們這一行,最怕的就是流言蜚語。看上去那麽風光,背地裡都嫌棄。如果不是他跟我說的那些話,我想我心裡總會有個結,日子也會難過很多。”
林阮看了看玉香,問道:“你是喜歡他嗎?”
玉香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那時候年紀小,肯定是喜歡的,這麽些年過去了,覺得也就這樣。”
林阮又問道:“你喜歡他的時候,是什麽感覺?”
玉香說不上來,掩著嘴笑,“我不知道,但我現在想起來,就覺得我又回到年輕的時候了。”
算子看了眼林阮,林阮一臉若有所思的樣子。不等他說話,外頭忽然傳來嘈雜的聲音。
玉香走出去調停,算子和林阮坐在屋裡,往窗戶外面看。
只見從西廂房的一間屋子裡出來幾個人,拉拉扯扯的。其中有一個年輕清秀的男人,衣冠不整,好像只是套上了個外衫就被匆忙拉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