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有例外,”華先生立刻來了興致,“就像我和你師娘,我們倆,三十年啦!你不知道呀,三十年前,我第一次見到你師娘的時候,就驚豔的不得了。那時候我就想,這個妹兒怎麽這麽漂亮的哦,我一定要討她做婆娘的喲!”
華先生一激動,家鄉話都說出來了。林阮一邊聽著,一邊又想到了湛晞。
湛晞不在身邊的時候,林阮總是很輕易的就想到了他,天邊有一朵奇形怪狀的雲,他想指給湛晞看,黃浦江的浪聲,他想跟湛晞一起聽。偶爾一陣風拂過林阮的臉頰,都像極了湛晞的溫柔。
湛晞,林阮把這兩個字在心頭滾過一遍,湛晞。
林阮找的買辦有一個沒有了消息,還有一個靠譜的,弄來了船票。林阮用四根小黃魚換了四張船票,買辦告訴他,凌晨出發,叫他早做準備。
林阮把這消息告訴了華先生,華先生一家便收拾起來。林阮回道住處,也開始收拾自己的東西。夜色悄然籠罩了上海灘,這座不夜城籠罩在即將到來的戰爭的陰影中,唯有黃浦江的江水,依舊波瀾不驚。
趙先生和趙太太聽見動靜走上樓,問林阮,“你要走啦?”
林阮停下手裡的動作,看著他們點了點頭,猶豫片刻又問道:“你們要不要也走?”
趙先生和趙太太都搖頭,“我們得等阿福回來。”
阿福是他們的兒子。
林阮並不是一開始就住在這裡,當時他到上海的時候租的是另一家房子,他那時候什麽也不懂,被人騙了房租不說,大半夜的被趕了出來。
後來被阿福在大街上撿到,再後來就租了他們家的房子。
林阮知道自己是個很幸運的人,遇到的都是些很好很好的人。
趙先生趙太太幫著林阮收拾了東西,一直等到夜深人靜,四下裡靜悄悄的,連黃狗都不叫了。林阮把兩根金條塞到被褥下面,提著箱子下了樓。
混亂的時局總能使人和人之間更加親密,趙先生趙太太送林阮到門口,趙太太拉著林阮的手,“你在我們家裡租住,那你跟我們就是很有緣分的。以後再到上海來,記得還來找我們。”
林阮點點頭,趙先生趙太太便站在門口,目送林阮離開。
碼頭風很大,要走的不止林阮他們,來往的都是人,穿著大衣拎著皮箱,每個人都急匆匆的。
林阮接到華先生和華太太,但是身邊沒見華英。
“華英呢?”林阮問道。
“人太多了,走散了。”華太太滿臉焦急。來往的人很多,不經意的撞到華先生,叫他踉蹌了一下。林阮扶著兩位老人,轉身看了看,路上都是人,不知從何找起。
兩位老人有些慌張,只有林阮還是冷靜的。他把船票拿出兩張給華先生華太太,道:“你們在這裡等著,如果船到了就想上船。我去找華英,我們船上會和。”
林阮交代道:“你們一定要上去,不要等我們,我找到華英之後就會上去的。”
華先生華太太點點頭,林阮把兩位老人安置好,攏了攏大衣,轉身逆著人流去找華英。
人群嘈雜,林阮的叫喊聲幾乎是無用功,人流像是洶湧的河水卷著林阮,使他寸步難行。
忽然碼頭傳來一聲巨響,是船到了,人群烏央烏央的往船上去,林阮心裡有些著急。
“林阮哥哥····”林阮依稀聽見華英的叫聲,他四下裡張望,看見街對面一個帶著紅帽子的姑娘在拚命衝他招手。
林阮見了人,忙穿過人流過去。他走得很艱難,但總算是接到華英了。
華英被人群擠得有些狼狽,她扶著林阮的胳膊,道:“行禮丟了。”
“裡頭有什麽重要的東西嗎?”
華英道:“都是些衣服和書。”
林阮就道:“那些東西丟了就丟了,等回頭再買。”
他拉著華英,一起往碼頭走去,前面一眼望去黑壓壓的都是人頭。忽然不知道誰喊了一聲,“當兵的來了!”
人群瞬間嘩然起來,像是熱油鍋裡濺進了水,吵得人腦仁疼。
守軍不許人離開上海,這也是為什麽他們要在凌晨上船的原因。
林阮往回看了一眼,只見裝著士兵的車真的到了,許多拿著槍的士兵從車上下來,一些去攔後來的人,一些去抓前面的人,高聲喊著“不許登船。”
林阮拉著華英,艱難的穿梭在人群裡。
一片喧鬧聲裡,槍聲刺耳。不知道誰的槍走了火,華英身邊的一個男人直直的倒了下去,胸口濺開了一朵血紅色的花。
華英尖叫出聲,林阮瞬間捂住她的嘴,拉著她藏進人群裡。
人群呼啦一下散開,男人倒下的地方形成了一個圓圈,趁著眾人沒反應過來,林阮拉著華英迅速往船的方向跑去。
船下一片狼藉,船上也不逞多讓,幾乎所有的水手都出來維持秩序,很勉強的支撐著檢票,甲板這邊的人隨時都有一哄而上的意思。
輪船上,湛晞眉頭緊鎖,一個外國人匆忙的走過來,問道:“先生,碼頭現在很亂,還有軍方介入,我們要不要開船?”
“等等。”湛晞捏緊了手指,另一個外國人走進來,湛晞看向他,他搖了搖頭。湛晞狠狠的閉了閉眼,“再去找。”
一邊的那個外國人急道:“先生,有船票的人差不多都上了船,已經不能再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