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阿雲剛才清晰明了地說了自己的目的:想與他雙修。
他努力回想了一番與這個小阿修羅從相識到如今發生的種種,那頭紅發實在刺眼,那雙眼眸實在明亮,他的心湖落了顆小石子,激起層層疊疊的波紋,比阿雲那日跳進水裡蕩起的浪花,要小的多得多。
可是為什麽呢,為什麽這個小阿修羅想要探究如此空虛又無趣的湖,這裡沒有豐美的水草,也沒有肥碩的遊魚,下了這麽大的力氣,也只是一圈圈小小的漣漪。
他從前沒有接觸過阿修羅,隻知他們性烈、好鬥、總惹事生非,阿雲也是如此,可阿雲……阿雲與他大大地不同,他回應不了這樣直率又熱烈的生命力。
耳邊傳來一串嘲諷的笑聲,一名天神拍桌俯仰,很是浮誇:“你?你想和蘭江雙修?你一個阿修羅?哈哈哈哈哈——”
那輕賤的口味,像是阿修羅是什麽醃臢汙穢之物,哪怕一起被提及也十分晦氣,他們避之不及。
阿雲本就為蘭江的態度難受,此時火從髒腑起,終於找到了宣泄口,指著那天神叫罵道:“我想和誰雙修,關你屁事,反正沒人看得上你這肥頭大耳還沒有神位的神棍!”
“大膽,你敢如此放肆!”那天神確實沒有還沒有神位,被戳中痛楚,氣得臉上的肉都抖了三抖,“一個低賤的阿修羅,妄想與有神位的天神雙修,你想得倒是沒,不知羞恥!”
阿雲一腳踢翻了酒桌,一頭紅發無風自動,雙目飽含殺氣:“我想怎麽樣就怎麽樣,我現在就殺了你給大夥助助興。”他低吼一聲,撲了上去。
幾名在場的阿修羅也不堪受辱,一同攻向那胖神仙。
一場纏鬥就此展開,眾人還未回過神來,頃刻間,宴會廳已經被毀了一半。
“住手!”
幾名天神與阿修羅同時前來阻攔,但雙方本就積怨已久,一進入戰場,莫名地從勸阻變成了親自動手,於是戰局逐漸擴大,好好的一場仙桃宴,徹底被毀了。
直到正在外面迎客的星曜神君聞訊趕來,大發神威,才阻止了這場混戰。
阿雲被長老踩在地上怒斥,他背心到胸口像是壓著萬斤巨石,但他對頭頂的罵聲充耳不聞,只是於一片影影綽綽中,尋到那個依然穩坐於蒲墊上的天神,高貴、靜謐、碧藍,如一彎湖水,可惜無波無瀾,誰也不能在其心中興出半點風浪。他渾身都疼,但眼睛尤其疼,酸脹得好像要炸開了。
是不是無論他做什麽,這個人都對他無動於衷。他是不是也太吃飽了撐的,非要得到一個眼神,一點回應,連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麽,但他知道自己做了蠢事,很蠢很蠢——
阿雲被長老綁回了家,關了禁閉。但沒過多久,又被放了出來,並非是重獲自由了,而是星曜神君一怒之下將此事告到了天宮,百年才結一次的仙桃被毀了七十二顆,他已經氣得七竅生煙。
天宮要拿阿雲審問,長老們也知道是阿雲有錯在先,這一場鬧劇從頭至尾都是阿雲惹出的禍端,隻好將他送去了天宮。
主刑的神官邀來多位當時在場的天神,一同質詢,阿雲就站在他們中間,聽著那些天神一句一句對他惡行的控訴,他隻冷眼看著一言不發的蘭江。
“蘭江,你倒是說句話啊,他一直糾纏騷擾的可是你,這次仙桃宴的事,也是他因為你闖下的禍。”
眾人的目光都投向蘭江。
蘭江的羽睫微顫,沉默良久,道:“與我何乾。”
雖然早有預料,但聽到那冰冷的話語,阿雲還是感到心臟揪成一團的痛。在被關禁閉的日夜裡,他反覆思考,想要弄明白自己究竟怎麽了,他模模糊糊地猜到了一點,那大概是一種他不懂的、也從未有人教過他的東西。他懶得動腦,想不明白,不想也罷,或許他早已經想明白並且說了出來,就是那句“雙修”吧。他想要靠近蘭江,貼得很近的那種靠近。
可是這一切對蘭江來說,都是“與我何乾”,從頭到尾,都是他在糾纏,他在仰望,他在冒進,從來與蘭江無關。
他是真的蠢,只會一根筋的肆意妄為、惹事生非,讓蘭江也像那些天神一樣,厭惡他,瞧不起他,對他避之唯恐不及。
再多的指責和非難,在阿雲耳朵裡都不過是嘰嘰喳喳的廢話,可蘭江一句“與我何乾”,就等於定了他的罪。
他確實被定了罪,他毀了星曜神君的仙桃宴,要被鞭刑一百下,再關進天獄一百年。
阿雲聽到自己的判決,破口大罵,但無人理會他。不知是出於慣性,亦或是本能,他竟然又看向了蘭江,他明知道蘭江給予他的只會是漠視,可他們畢竟在幾年的時間裡頻繁地接觸過——哪怕是他一廂情願,蘭江會否良心發現,為他哪怕說一句話?
可是沒有,什麽都沒有,蘭江最後展示給他的,依然是無動於衷。其實他早已料到,竟然還沒有死心?
他死心了。
那一百下鞭子抽得他皮開肉綻,鮮血淋漓,他像條死狗一樣被扔進了天獄的一間牢房裡,久久都沒有動彈。
好疼啊,從來就沒這麽疼過……那鞭子取自神藤的枝條,專用來對付神仙,雖然不致命,但能讓人疼得死去活來。他在空寂的、沉默的牢房裡,忍受著劇痛對意志的侵蝕,但更讓他痛苦的,是百年的刑期,百年雖然不長,可對於崇尚自由的阿修羅來說,是最大的酷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