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吹寒身形一頓,卻依然沒有回身。
“怎麽,都過去六百年了,你我都已經轉世,你還是不看我?是不屑,是不想,還是不敢?”
“……”蘭吹寒緩緩轉過身去,他凝眸望向江取憐,眼中的情緒十分複雜。
“哈哈哈哈哈……好看嗎?我們這幅樣子,好看嗎?”
蘭吹寒低聲道:“你又是何苦。”
“‘何苦’?我也想知道,我是何苦。江取憐死死盯著蘭吹寒的眼睛,“那你呢,你今日救我,是為了什麽,總不會就因為睡過我吧。”
蘭吹寒輕歎一聲:“我不想你變成這個樣子,不要一錯再錯了。”
江取憐繼續笑,笑得停不下來,笑得愈發癲狂,笑出了滿眶的淚水滑落,身上的血不住地滲出將他層層纏繞的鬼柳,染紅了翠綠的柳枝,也染紅了他的雙眼,他的面容逐漸扭曲,雙目腥紅一片,他突然大吼一聲,陰氣暴漲,纏身的鬼柳這一次竟被震碎做齏粉,他重獲自由的那一瞬間,就猛地撲向了蘭吹寒。
蘭吹寒明明可以閃躲,卻又硬生生克制住了這避險的本能,他就那樣站在原地。任憑江取憐將他撲倒在地,張嘴咬住了他的脖頸,並狠狠撕下了一片肉!
劇痛迅速蔓延全身,但這也比不上心室的絞痛,蘭吹寒雙目酸脹,在些許模糊的視界裡,他看到了江取憐那猩紅的雙眼和猙獰扭曲的臉,還有如野獸見到獵物時迸發的最原始的饑餓。
餓鬼的本我在江取憐體內蘇醒,他失控了,他瘋狂地撕開蘭吹寒的衣物,利齒穿透那白皙的皮肉,淌下殷紅的鮮血。
解彼安拚盡最後的力氣,襲向江取憐。
蘭吹寒卻緊緊抱住正在吃他的江取憐,忍著劇痛飛身而起,退向遠處。
范無懾沒有再追,他對江取憐的下場不感興趣,同時他也已經自顧不暇,陰氣大肆入侵他的體內,他的瞳仁正在失去最後一點白。
“蘭吹寒,你不要命了嗎!”解彼安氣急攻心,可他已經無力再戰。社稷圖上的地形地貌消失了,但城牆被永遠地留在了那裡,已經有許多鬼民翻越了城牆,逼近冥府。而范無懾的情況也不容樂觀,他們真的沒有時間了。
“不要過來。”蘭吹寒的臉慘白一片,巨大的疼痛侵蝕了他的神智,讓他有短暫的恍惚,但他很快鎮定下來,他艱難地抬起手,撫上了江取憐濃黑的長發,顫聲叫道,“阿雲。”
這一句“阿雲”仿佛有什麽魔力,竟讓一個只剩下本能欲望的餓鬼怔住了。他嘴裡還含著半片新鮮的肉,卻停止了對蘭吹寒的撕咬。
“我不是沒有看到你,我不是不想看你,我也記得你的名字。”蘭吹寒的聲音依舊在發著抖,“只是,前世的我,修的是清心淨欲之道,早已經沒有了七情六欲,我無法回應你。”
江取憐猩紅的雙眼滿是掙扎,他的理智在與餓鬼的本能抗爭,像一股清流與濁流的匯戰,究竟是它洗去它的汙濁,還是它玷汙它的清澈,不到最後一刻,勝負難料。
在他數百年的修行中,只有不斷提升的修為令他能夠扼製饑餓,可一旦他真的餓了,一旦他失控了,在吃飽之前,斷無清醒的可能。然而,這一聲阿雲,竟在紊亂的欲念中死死揪住了他的一絲神智。
“阿雲,我從來不想看到你變成這樣,真正的你,不是這樣的。你墮入餓鬼道,我亦有罪。”蘭吹寒看著怔愣的江取憐,伸出手,撫向他的面頰,“夠了,別再作惡。”
江取憐竟奇跡般地平靜了下來,他眼中的癲狂在慢慢褪去,他嘴角還沾著蘭吹寒的鮮血和碎肉,他像是由鮮血融合而成,紅的熾烈,紅的刺眼,那妖異陰邪的美,令人畏懼又令人著迷。他的紅,有一半源自自己的血,盡管他只是靈體,可也已經千瘡百孔,在失去欲念的支撐後,他的身體倒了下去。
蘭吹寒抱住了他,心中滿是悲愴。他前世曾為天神,卻仍然無法參悟天道,否則他就不會苦思不解、上下求索,為何他們要經受這樣的命運。
“我不相信你。”江取憐咳出一口血,艱難地說,“你瞧不起我,你厭棄我,你曾說……我的一切,與你何乾。”
蘭吹寒黯然道:“我從不曾瞧不起你,從不曾厭棄你。”那個唯一攪動他心湖的少年,早已經住在了他心底。
“你……咳咳……”江取憐恨道,“我變成了這樣,我變成了,餓鬼,你可知道什麽是餓鬼,那是什麽都吃的畜生,為什麽,為什麽要讓我變成餓鬼。”
蘭吹寒深深低下了頭,似是無法面對江取憐的詰問。
“那你為何不問問,他為什麽會變成凡人。”崔玨一步步走了過來,看這倆人,不免唏噓,“倘若不是他,你原本要被打入地獄道。”
第272章
江取憐怔了怔:“你說……什麽?”
崔玨看著江取憐的眼神,無喜無怒,是一種從九天之上俯瞰萬物的悲憫,他緩緩說道:“你炸毀天獄,燒死了十六名獄卒,使得百余隻邪魔妖獸越獄而出,它們大多下到了凡間,為禍一方。你罪孽深重,本該被打入地獄道或畜生道,連神智與記憶都不複擁有。但天神蘭江用千年修為和神位,換了你去餓鬼道,他自己則被貶為凡人,永世不能成仙。”
江取憐如石像般僵了許久,唯有眸中微亮的瞳光還帶一絲生氣,他腦海中反覆回響崔玨方才說的話,明明是淺顯易懂的,他還是需要一個字一個字掰碎了去理解,因為他無法相信他聽到的。